猴妖一惊为时已晚,他没有注意脚下台阶的高低,跑步之时踢在了落差处,身子不稳,脸朝着地面落去。
宁长久伸出手,隔空扶住了猴子。
猴妖虽未摔倒,篮中的花却洒了一地。
它看着满地的花,心头剧颤——这花又卖不了了。
它缓缓立定,捏紧了拳头,弯腰拾起花篮,虽已习惯,却还是忍不住长长叹气。
宁长久问:“你不算命了?”
小猴子哭丧着脸道:“签桶弄丢了……算不成了。”
宁长久道:“你怎么这般冒失?”
小猴子笑道:“我能保着性命活到今天就不容易了。”
宁长久看着它,忽然觉得这小猴子似乎有些灵性,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猴子想了想,道:“我一只野猴子,哪来什么名字啊。”
宁长久替它拾起了花篮,收拾好了残花,他看着他腰间缠着一件破衣服,破衣服的下缘,大腿处的毛发烧伤眼中。他轻轻收回了目光,排出了一排铜钱,道:“这篮花连带着篮子我买了。”
司命冷笑道:“又乱花钱?”
宁长久平静道:“这些花物美价廉,我感觉值得。”
司命道:“呵,落在地上的花我才不戴。”
宁长久回击道:“你又不是买给你戴的。”
司命道:“难不成你自己戴?”
司命神色愠怒。
“两位好客人,别吵了。”小猴妖抬起头,冲着他们挤出了一个微笑,接着,他从宁长久的怀中接过了花篮,从中取出了一朵压在下面的,未沾尘埃的花递给了宁长久,道:“公子,你是一个好人,这朵花送你了,其他的污了,不值钱了。”
宁长久要付钱,却被小猴妖再次推拒。
“这花送给客人了。”它说道:“客人别把钱糟蹋给我了,这钱只要稍稍多些,我就留不住的……”
“为什么?”宁长久问。
小猴妖抬头,强颜欢笑,道:“命就是这样……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上次客人给的钱多了些,我就险些葬身蛇腹了。”
宁长久看着他,以神识在它身上搜寻,看看是否印有诅咒,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宁长久收好了铜钱,只留下一枚递给了它,小猴妖却还是推拒了,他抱着花篮,低着头,猫着腰,小跑着离去了,肩膀耸动着。
等到猴妖离去后,司命忽然开口:“它有点古怪。”
“嗯?”宁长久问:“你看出些什么了?”
司命说道:“它……体内似乎封印着什么,我也未能看清,兴许只是错觉吧。”
小猴妖消失在了山林里。
宁长久拿着那支花递给了司命,司命是很记仇的,她淡淡地接过了花,反手插在了宁长久的发间。
宁长久取下花,想要插回去,司命的身影却已掠上高坡,她轻笑着回头,挑衅地看了宁长久一眼。宁长久紧追其后,两人穿梭山崖林中,腾跃之间,终于来到了高崖之上。
女儿峰比想象中更美,其间彩缎飘飘,花团锦簇,远远便可望见一股蒸腾而起的霞瑞之气。女儿峰的妖精也生得漂亮,完完全全化作了人形,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红粉妆容都挑不出瑕疵。
“别进去了。”司命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宁长久问:“怎么了?”
司命说道:“我感知过了,里面没有权柄残留的痕迹,不必去白费功夫了。”
宁长久怀疑问:“你确定?”
“我是在怀疑我对小龄的关心?”司命淡淡道:“难不成你还要去找女儿峰的峰主严刑拷问?”
宁长久听着她讽刺的话语,他笑道:“我相信你,既然此处没有,就不浪费时间了。”
司命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她闭上眼眸,又认认真真地感知了一番,轻轻摇头。
她在九幽殿居住多年,对于幽冥之气的亲近与熟悉是远超宁长久的。
下了女儿峰,两人前往比丘峰。
比丘峰下,两人见到了白象口中的那棵神树,神树四周,身披甲胄的守卫手持兵刃,将那几十合抱粗的圣神木团团围着。
宁长久立在对岸的山峰上,远远眺望。
那棵神木没有一丁点叶子,质感泛着了无生机的灰白色,霜皮龙鳞间生满了树瘤和裂纹,这棵巨木倾斜着生长,枝干繁密地伸向了天空,像是一只无助张开的,枯死的手。而枯死的枝丫间,奇迹般生长着一枚果子,那果子形同婴儿,看上去似乎还未成熟。
司命看着古书的根部,厌恶地收回了视线,道:“你可知道这树下埋着的都是什么?”
宁长久摇头道:“不知道。”
司命冷笑了一声,道:“你那签文似乎歪打正着了,我们所要找的权柄,或许真的在比丘峰。”
“与那棵神木有关吗?”宁长久问。
“神木与幽冥权柄无关,但这棵本该死透的神木依旧结果,很可能是受到了权柄的恩泽。”司命想了想,说道:“算了,空口无凭,上峰一看便知。”
比丘峰顶在各峰之中相对繁荣,入峰顶的碑亭前,万寿无疆四字便以大笔挥就,看着很是豪情。
过了碑亭,旁边有一座墓,墓的主人不知是谁,只是墓碑上刻着两行话“神君持铁,断颈怎眠?白骨怀沙,抱憾难终。”
宁长久与司命一同看着墓碑,不求甚解。
司命说道:“墓中并无尸体,只有衣冠。”
宁长久道:“缅怀的兴许是五百年前战死之妖,早已尸骨无存,只好建一个衣冠冢。”
司命对此并不上心,她对着这座比丘峰颇有警惕,神识早早地展开,打探任何的风吹草动。
两人上了比丘峰,于林间瞥见了成群结队的白鹿,这些鹿在峰上待遇极好,几乎没有被捕食的忧虑。
来到了比丘峰妖城的入口,宁长久发现一对童男童女正立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两位可是来寻寿星爷爷的?”童男缓缓迎上,微笑着开口。
宁长久皱眉:“白鹿妖王知道我们要来?”
童女也走上前,稚声稚气道:“寿星爷爷妖力无边,算尽天地,早在一天前便写信吩咐我们在此等候贵客了。”
“写信?”宁长久问道:“莫非白鹿寿星不在峰中?”
童男答道:“正是,寿星爷爷这几日外出了,得后日才能回来。”
宁长久问:“寿星现在在哪座峰,我们自己去寻便是。”
童女摇头道:“这可不能说,那里是任何人都不允许去的禁地啊。”
宁长久与司命对视了一眼。
白鹿寿星问到此刻便在堪舆图所看不见的黑暗处。
司命问道:“寿星还吩咐你们什么了吗?”
童男道:“寿星爷爷还说,他知道你们要寻些什么,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你们安心等候,稍安勿躁,两日之后,爷爷自会回来,亲自与你们细说。”
不等他们再问,童女已经做出了迎客的手势,她稚嫩的脸颊上泛起了甜甜的笑容:“厢房已经打扫干净,还请两位入住,若有什么要求,尽管使唤我们就是,我们一切都会照做的哦。”
宁长久犹豫着,司命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嗯,两位请带路吧。”宁长久说。
童男童女领着宁长久与司命走入了城中。
他们来到了城市中央临水而建的大殿旁,脚踩上水面,与足尖对应之处,便有一条小鱼游来,口吐寒气,凝冰为路。
四人一路走去,足下步步生冰。
童男童女将他们带入了打扫干净的房间里,这是一间奢华的房屋,并未使用障眼法之类的手段,其间陈设整齐。
将贵客带到之后,童男童女鞠躬离去。
司命对于这间房间虽很是满意,却还是以神识将屋子的内内外外扫过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
“白鹿妖为何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司命疑惑自语。
宁长久道:“或是白象妖泄密,或是白鹿寿星确有神通……这并不重要。”
“嗯,我不相信,他会简简单单地交出权柄。”司命说道。
宁长久点头赞同,他也道:“能在城外建那些鬼庙的,怎么可能是善茬呢,也不知它究竟要做什么。”
司命嗯了一声,道:“养好精神,做好恶战的准备。”
……
夜里,困意如常地卷来,宁长久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昨夜的梦延续了下去。
他依旧立在观中,师尊等待着他的问话,问道:“你愿意么?”
另一边的梦境里,朱雀神使也在等待着回答:“小姐,你愿意吗?”
……
“我愿意。”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轰!
龟裂的纹路游走过眼前的画面。
恍惚之间,宁长久发现自己置身观外,而他的身边,立着一个绝美的少女,少女扎着马尾辫,身上的龙袍换作了雪白的道袍。
少女也正盯着他看。
赵襄儿的眼眸里,露出了与这稚气不符的神色……他与三年前一模一样呀……她恍然回想起往事,当时他从天空落下,砸到自己怀里的样子。他当时就是这般的少年模样,哪怕隔了许多年,许多事,她依旧记忆犹新。好奇妙的梦啊……是试炼时精神太过脆弱,才会唤醒这样眷恋的回忆吗?
宁长久也静静地看着她。
她与三年前一模一样,娇小而曼妙,眉目间说不尽的秀美,当时自己还觉得,谁娶她就是不要命的傻子……傻子,不要命,可不就是自己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他从不需要弥补什么前世的遗憾,他们的故事本就是今生今世的姻缘。
“你就是温柔善良,品貌俱美的赵襄儿姑娘?”宁长久装傻问道,声音暗含讥讽之意。
“你就是道法高,品性正,为人淳朴的宁长久公子?”赵襄儿眨了眨眼,故作清纯地问道。她本想狠狠教训他一顿,惩罚他拈花惹草的行为,但转念一想,本就是梦,自己为何要对一个识海回忆中的影像发泄怒火呢?就当是追忆初见的美好吧……
“幸会。”两人轻声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