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大典总有三日,第一日四峰品酒赏花,引剑气为星瀑,摘霞瑞以容妆,共坐云霄谈仙论道,切磋道法精义。
正午时分的时候,外面便传来了铿锵的剑鸣,剑鸣声如挂着残旗的铁枪抖振而出,远远听闻,便可感受到空气中稠而不散的冷冽剑意。
那是谕剑天宗的剑曲,意味呛然,临近之时如见大军铁甲压来,四肢百骸振鸣不已,若是道心稍弱的来客,便会被剑曲直接慑住,道心颤抖,连灵力都无法提上。
宁长久看着窗外清明的天色,手指轻敲桌面,和着剑曲。
等到曲声罢去,宁长久才悠悠起身,他最后看了一遍打扫整齐的房屋,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青鸟画卷,轻轻推门而去。
陆嫁嫁今日的现身是如今议论最盛之事。
两年多前,荒原之上,陆嫁嫁剑斩九婴的神仙故事广为流传,之后与徒弟同生共死,相隔于深渊的故事也令人悲伤扼腕,对于她的姿容样貌,其余门派之间讨论甚多,当年四峰会剑之时,年仅十多岁的陆嫁嫁便夺过魁首,当时人间最好的丹青画家应邀来峰,为其绘制小剑仙的挂像,这两年那位本该隐居的画师也跟着声名鹊起,门槛都被踏破了,只为求着他循着记忆模样再绘一幅。
今日,女子似从画卷中走出,清冷淡雅地来到了众人面前,人们才知丹青终究有限。
宁长久却没有前往宗主大殿,他只是立在峰石上远远地看了几眼,便转身下山,向着赵国的领土走去。
……
宁长久踏着剑,身如剑虹,掠过了野草青碧的四野,来到了临河城中。
临河城如今衰微凋敝,若非赵襄儿极力扶持,派了大量的人来重建抚恤,此刻这里许已是空城了。
宁长久来到了宁擒水的旧宅里。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这一世开始的地方。
旧宅早已换了模样,根本辨认不出来了,城中的老店大都关上了门,青石板的街上,几个商人勒着瘦马走来,瘦马拖着沉重的货物,神色疲惫,商人头发用粗布扎着,眉头和胡渣上沾着沙尘。
宁长久来到了那条沙水旁。
韩小素惊喜地钻出水面,大声地喊着恩人恩人。
宁长久淡淡地笑了笑,道:“道行不错,看来这两年未曾懈怠啊。”
韩小素施了一礼,道:“都是小龄姐姐教的好。”
宁长久笑道:“也是,当初我确实没教过你什么。”
韩小素连忙摆手:“恩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长久眉目间带着微笑:“给我讲讲小龄师妹的事吧。”
韩小素与他说起了这两年发生的事,只是两年岁月波澜不惊,她说的只是些琐碎小事,她害怕宁长久听着无聊,还时不时地抬起头看一眼他,却发现宁长久神色自始至终认真极了。
“她经常问你鬼魂一事?”宁长久问。
韩小素点头道:“应是思公子心切了。”
宁长久看着这座曾经的酆都之城,想到她如今身处的古灵宗,心道小师妹竟与幽冥一脉这般有缘,三年之约后,自己须早点去看她,以后若成了第二个白骨夫人可就不妙了。
别了韩小素之后,宁长久循着坊间茶馆的道听途说,一路来到了一座名为白城的地方。
白城连同周围的城池原本早被瑨国割去了,如今周围那些国土已然尽数归赵,唯有白城依旧古怪地保留着瑨国的旗帜。
宁长久进入了这座城中。
这座城于其他城并无区别,战乱好像未能波及到这座城,城中依旧热闹非凡,酒楼茶馆都开着张,其中最红的一座歌楼外据说还有当年瑨王亲自题下的招牌。
白城只所以叫白城,是因为传说两百年前,城中有一位姓白的圣人曾于此处登仙离去,圣人离去之时不带一物,他的白袍也从空中落回城里,一夜之间,似有风雪吹过,所有的砖瓦都成了雪白的颜色。
这是城中多年的美谈了。
宁长久去往了那座传说中的飞仙台。
他来到飞仙台后,发现传说似乎不仅仅是传说。
飞仙台的构造极为复杂,上面看似凌乱的刻纹里,蕴含着数千道类似小飞空阵的阵法,它们环环相扣,组成了一个大阵,与当时夜除所造之阵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是夜除的阵是以斩破云霄之势,而此阵则更为精巧,像是一条从人间搭往天上的台阶。
宁长久无法参悟此阵。
但他可以确定,两百年前,确实有人从白城飞升离去。
这与赵襄儿唯独在这座城留下瑨国的旗帜有什么关系呢?
宁长久立在飞仙台上,侧目望去。这座雪白之城几乎尽收眼底。
白城与赵国之间只有一条道路。
它就像是一座孤岛,极为突兀地存于此间。
宁长久在飞仙台上立了一会儿,转身离去,重新走下高台。
他在城中的许多古迹处逛了逛,然后在酒楼中听到有人谈起了谕剑天宗的宗主大典之事。
“听说那位姿容冠绝南州的陆峰主回来了?”
“冠绝?真当此处不是明面上的赵国之地就敢说这种话?那陆嫁嫁虽然名气大,但是谁又曾真正见过?我们陛下孤身杀瑨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的。”
“此事无须多争,据说陆仙子与我们陛下还是好友。”
“此事确有耳闻,更有传言说,那陆仙子所喜爱之徒,便是陛下的未婚夫……”
“这说法虽然荒谬,但若真如此,那么那人可真是洪福齐天啊……只可惜无福消受啊。”
“如今陆仙子回峰,想来也是放下了那段情了吧。这般仙子怕是要一辈子守身如玉咯。”
“……”
宁长久听着议论,饮完了茶水,目光眺着窗外。
城楼上的士兵换了岗,先前下城的人来了此处,围坐一桌,宁长久忽然发现,他们的腰间都别着一卷新旗——那是赵国的旗。
宁长久眉头微微皱起。
一个下午的时间里,他在赵国走遍了许多的城,唯独在皇城之前停下了脚步。
等到他回到天窟峰时,宗主大典的第一日已然落下了帷幕。
第二日与第三日,便是四峰峰主论剑,争夺宗主之位了。
宁长久上山时,便看见卢元白躲在山脚下喝闷酒,旁边还有男弟子打趣着说:“卢师叔打算什么时候把峰主之位传给乐柔啊。”
卢元白悲痛道:“那小丫头就会欺负师叔,有本事找陆嫁嫁要去!”
男弟子笑道:“能把师父带回来,乐柔师姐也是功不可没了。”
卢元白叹息道:“也好,痴女子也算是痴到头了,唉,以后陆嫁嫁道心通明,修道之途无人打扰,入五道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们天宗真要迎来中兴之势了啊。”
弟子神往道:“五道……”
卢元白打趣道:“是啊,不过以后可要看好了,像那种扮猪吃仙子的弟子,可千万不能再放上来了。”
宁长久悄无声息地御剑而上。
峰主殿外,宁长久吃了闭门羹。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陆嫁嫁冷冷道:“去见哪个狐媚子了?”
宁长久道:“没想到嫁嫁也有一天会问这种问题。”
陆嫁嫁冷哼道:“少打岔。”
宁长久如实道:“去了趟赵国。”
陆嫁嫁黛眉抬起,问道:“见到她了?”
宁长久摇头道:“只是出去走走看看,若真要见她,我不得先让嫁嫁批准才行?”
“少骗人了。”陆嫁嫁半点不信。
宁长久道:“嫁嫁先开门,我进去说。”
陆嫁嫁道:“一天不知道回来,现在知道了?”
宁长久无奈道:“嫁嫁再不开门,那我可要大声喊了。”
过了片刻,门松开了一条缝。宁长久走了进去,跟在陆嫁嫁身后,无奈道:“这才半个月呀,出个门就要被这般盘问,难怪那些剑仙,只有在年轻时候才有一日御剑千万里的风流。”
陆嫁嫁道:“还不是怕你去欺负其他女子。”
宁长久道:“什么叫欺负?”
陆嫁嫁停下脚步,微咬嘴唇,神色清怨:“今日白日里,我……”
说着,她脸上发烫,欲言又止间气恼地向着寒冰玉床走去。
宁长久轻轻一笑,想起了大师姐的话语,便继续为陆嫁嫁炼体锻剑,将剑灵同体打熬得更趋于完美。
一切结束之后,身子沁凉的陆嫁嫁亦是香汗淋漓。
殿后水声漓漓,温泉池水中的月影晃碎。
峰主殿中烛火燃起,陆嫁嫁坐在铜镜之前,披着水气未干的长发。
“帮我梳妆。”陆嫁嫁命令道。
宁长久微怔道:“我哪会这个?嫁嫁你素着脸就漂亮极了,哪需要画妆扮狐媚子?”
陆嫁嫁笑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这话带着微讽的意味,宁长久被这拙劣的话语激了,他撩起了袖子,道:“好,今天为师就教徒儿怎么梳妆。”
陆嫁嫁蛾眉绘着笑意,她轻盈地从桌上拿起妆笔,递给了他。
宁长久毕竟和张锲瑜学会三个月画画,对于自己的画技有着些错误的认知。
他拿起笔给陆嫁嫁画起了妆。
只是陆嫁嫁本就是仙颜无暇,如何还能绘得再美呢?
于是他另辟蹊径,打算往丑了画,试试自己的画技到底能不能压倒陆嫁嫁的美。
最后殿中响起了追杀的惨叫声。
宁长久被顶着一张大花脸的陆嫁嫁追着,赶得到处乱跑。
夜色过去。
陆嫁嫁气恼地洗去了妆容。
宗主大典的第二日,便是万众瞩目的峰主论剑。
宁长久对此本不感兴趣,但迫于陆嫁嫁的威压,还是换了身行头,简单地易容之后混入了一个小宗门的席位之中。
论剑分为讲道和比剑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