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相立在门口,视线微抬,越过邵小黎的头顶望向了院中,只见那个白衣少年似在练剑,而他身前的草地上,也有野草被剑整齐割过的痕迹。
“你可需要一柄新剑?”参相微笑着开口询问。
宁长久不理会他。
参相道:“你不必与我伪装,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灵,你能听懂,也能理解我们的话。如果你有需求,尽管与我们说,甚至……我可以为你换个主人。”
邵小黎一听,立刻慌了神,阻止道:“我和他已经立契了,情投意合!况且是我的血引他出来的,整座城里,只有我有资格成为他的主人!”
参相也不反驳她,脸上挂着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
这抹笑容看的邵小黎微微心虚,她立刻继续道:“剑当然是要的,既然参相大人也知道我的灵不同凡响,那当然得用最好的剑!”
参相看着这个狐假虎威的少女,道:“邵小姐如今变得这般硬气了?”
邵小黎对于参相内心是有恐惧和阴影的,她的气势立刻矮了一截,声音微低道:“参相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参相摇头道:“无事,新剑下午便会有人送来,考核一事可切莫忘了,你也是王族成员,相关事宜应该无需我多言了吧?”
“知道了。”邵小黎避开他的目光,显得没什么底气。
参相离开之后,邵小黎有些闷闷不乐地转身,她迈着小步子缓缓走到了宁长久的身后,手娴熟地搭在他的肩上,按揉捶打了起来,道:“老大,你听到了吧,这个考核必须去的……”
“嗯。”宁长久点点头。
邵小黎诚恳道:“我给你讲一下内容吧,我们先演练一下,到时候省得出现状况。”
宁长久说了声好。
邵小黎便介绍了起来,“这个考核不麻烦的,一共只有两样,第一关是考验我的精神力,能不能精准地用意念操控你行动,第二关就吓人一点,到时候会把我们扔到牢门大开的鬼牢第一层,一个时辰后得活着出来。”
宁长久想了想,觉得第二关应该不难,至于第一关……
宁长久睁开眼,不信任地看着她:“你的精神力修到什么地步了?”
邵小黎的天赋本就算不上出彩,虽然也经过了十余年的后天努力,收效却一般。但邵小黎昨夜已经想好了对策,她神秘道:“老大,你等等哦。”
说着,邵小黎加快速度锤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便转身回房,从中拿出了一小叠纸,卷好之后以掌心托着,拇指捏着,很是乖巧地递给了宁长久,细声细气道:“老大,这是话本哦,到时候我们就照着上面演就行了,我还预测了很多困难突发的情况,老大,您过目一下!”
“……”宁长久无言以对,他默默接过了邵小黎的话本,翻看了起来。
“老大,你要是觉得读起来累,我可以帮你读的!”邵小黎在一旁展示着自己周到的思考。
宁长久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邵小黎的字写得很漂亮,看上去竟是端庄内秀,宛若深闺偶出阁的贵家女子,一笔一画皆韵意飘然。
字如其人果然是不可靠的……宁长久看着这些漂亮的字,心中这样想着。
他捏着纸缘,一目十行,手指一张张地掀过,心中暗暗赞许这个小姑娘心思确实挺细腻的,她甚至考虑到了自己精神力不足时,该如何演出她与自己之间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还详细写了她精神濒临奔溃,却坚持不懈,咬牙切齿地控制着自己时的动作神态,以及那时,自己又该做出怎么样的反应。
“就按这个来吧。”宁长久挑不出什么毛病。
邵小黎原本紧绷着的神情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半蹲在宁长久椅子边的她高兴得蹦了蹦,但宁长久始终显得冷淡的脸又似在给她泼冷水,她收了收心,小心翼翼问:“真的没问题?”
“没有。”宁长久说道。
邵小黎这才彻底放心,道:“要不我们现在开始练练吧?”
宁长久道:“你自己把你那段练好就行,我……”
宁长久本想说自己不需要练习,但怕小姑娘担心,他还是道:“我自己偷偷练就好。到时候我们拼接上就行。”
邵小黎露出了微微恍然的神情,心想老大肯定是对于这种事情比较害羞。
接下来的一上午,邵小黎便扑了个毯子,坐在石道的中央,按着自己写下的剧本,开始精细而严谨的演练,宁长久则坐在房子门口的屋檐下,默默想着昨夜在书库中看到的东西,猜测并推演着这座城池的来龙去脉。
时近中午。
邵小黎蹦蹦跳跳了一早上终于歇了下来,她对于自己训练的成果颇为满意,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到时候技惊四座的场景了。
“老大,你真不练练?”邵小黎抬起手臂擦了擦额角的汗,试探性问道。
宁长久自重身份,对于那话本上的很多动作隐有抗拒,摇头拒绝。
邵小黎也不敢勉强,连忙道:“老大,那我先去给你做饭了!”
中午的饭菜要比早上丰盛许多。
邵小黎在后厨热火朝天地坐了起来,炊烟腾起,有香味萦来。
等到一桌摆满,邵小黎便自信满满地邀宁长久去尝尝她的手艺。
落座之后,邵小黎便开始积极地介绍起来:“这是青龙腾海,这是定海神针,这是玉女含羞,这是绝代双骄……这是一枝独秀!”
宁长久拿起了桌上的筷子,顺着她介绍的目光望过去,一一看过了那几样清汤煮青菜,炖蛋插葱,火焖蚌肉,爆炒双椒,嘴角微微抽了抽。
今日早上喝的是寻常的粥,他原本以为是邵小黎口味清淡,直到此刻,他终于开始质疑邵小黎口中的“锦衣玉食”。
邵小黎也很伶俐,知道宁长久心中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老大转世前应该是外面的大人物吧,这里可不比外面,这些河蚌都是地下泉里好不容易挖出来养活的,能吃上菜已经不太容易了。”
宁长久点头,他对于吃喝本就不挑剔,此刻他盯着最后一道菜,犹豫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它为什么叫一枝独秀?”
那盘子中是一个烙得发黄的薄饼,饼中卷着些许的蒜泥一样的东西。
邵小黎眸子一弯,像是猎人看到猎物踩中夹子一样,高兴地介绍道:“这是烙饼,这是大蒜……连起来就是老大!老大当然是一枝独秀呀!”
“……哦。”宁长久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道菜,点了点头。
邵小黎看着自己的烙饼,心想这蒜泥可不是洒上去的,而是自己一颗一颗放上去的,精神可嘉……也不知道老大看出来了没有,怎么反应这么冷淡呢?
宁长久低下头,默默地夹起了一筷子其他菜。
他想起一枝独秀这几个字,佯作冷淡的神情终于没有绷住,嘴角还是忍不住勾了起来,这一点被邵小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心激动得像是盛开的花,却也沉住了气,脸上没有表露什么,只是低了些头,视线向上偷偷张望,小声道:“老大笑起来比苏姐姐还好看。”
宁长久的脸立刻重归平静。
和女子对比……他没觉得邵小黎是在夸自己。
临河城时的窘迫,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吃过了饭,宁长久又练了练邵小黎专属的功法,北冥神剑。
邵小黎高兴极了,问:“老大,我这剑法是不是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宁长久嗯了一声,道:“有不错的观赏性。”
邵小黎眯起眼睛,道:“老大,我觉得你是不是表面风轻云淡,其实心里焉儿坏?”
这话才出口,邵小黎便开始悔恨自己的口不择言。
“嗯?”宁长久淡然地瞥了她一眼。
这云淡风轻的一眼摧垮了邵小黎的防御,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软语央求认错,一副恨不得去灵堂前拆蜡烛的神情。
宁长久颇为无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她。
他现在只想早点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世界,去见自己的可爱的师妹和师尊。
他体内,剑经之灵对于这个小姑娘倒是颇为看好,说着什么哪怕自己目光毒辣,这小姑娘也绝对是端正的好胚子,不信明早我们一起品鉴品鉴。
宁长久当然不会搭理它。
邵小黎则在一旁暗暗窃喜着自己老大脾气好,甚至还在幻想着以后神通广大的老大背着自己走出雪原的样子了。
等到出了雪原,外面的世界肯定精彩纷呈,而那时候自己肯定出落成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了。
嗯……孩子叫什么好呢?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邵小黎的幻想。
来者是送剑的。
送剑之人交待了几声,便悄然离去。
那是一柄漆黑皮革为鞘的剑,鞘上贴着金箔装饰,绘着繁复暗纹,鞘口处也箍着光泽银亮的金属圈,整柄剑通体细长,看着竟有些秀美。
宁长久握着剑柄,轻轻抽出。
剑身像是盈盈流泻的水,映出了他同样清秀平淡的面容。
靠近剑镡之处,刻着几个古奥铭文。
当年帝王以首山之铜铸剑,以天文古字铭刻,所以名剑之上,通常会有刻字的传统。
邵小黎非常喜欢这柄剑,觉得它与老大般配极了。
而宁长久的神色则凝重了许多。
他认得这把剑。
这是昨夜里,那自称星灵殿侍女的女子所佩之剑,当时这柄剑始终没有出鞘,如今却自她的腰间解下,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又是何意呢?
宁长久以掌抵着剑柄,将剑推回鞘中,他用神识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但他依旧无法放心,打算等到金乌苏醒之后,再将这剑重新熔铸一遍。
时间飞逝,转眼又是两天。
这里的节气和外面的世界有着冥冥中的照应,但此处毕竟断界而存,与世隔绝,所以气候的感知并不强烈,哪怕白日里会微感燥热,夜色降临之后,整个城的气温便也急剧下降。
而邵小黎每夜都裹着很厚的棉被子,缩在角落里,瑟瑟颤抖,说着梦呓的话语。
宁长久这两夜都会偷偷地为她安神定眠,然后渡入灵气,试图驱散她体内的寒气,但他这个举动,反而使得自己点着她眉心的食指覆上了微霜,险些被寒气反噬。
他确信她的身子应该是沾染上了诅咒之类的东西,只是不知为何,白日里这个小姑娘好像没心没肺,浑然不觉的。
这两天,宁长久对于她的态度也没最开始那么冷淡,这让邵小黎暗喜了好久,觉得未来真是大道可期。
而宁长久也教了她一些较为高阶的吐纳方法,邵小黎吵嚷着要拜他为师。
第三天的下午,邵小黎终于生出一种好日子到头了的感觉。
这是考核的最后期限。
邵小黎就像是一个苦读十余年的寒窗学子,在京城大考的最后期限,终于不得已地背上了大包小包和盘缠,赶赴京城,神色紧张而认真。
宁长久则像是个陪读的书童,双手拢袖,竟有些事不关己的样子,神色平静。
参相立在王宫的金属石块之前,已等待多时了,旁边还有数位记录和监察的官员,他们停下了笔,看着从远处走来的少年少女,心中微松了口气。
参相深深地看了邵小黎一眼:“准备好了?”
邵小黎不喜欢他的眼神,刻意避开,点头道:“好了。”
宁长久跟在她的身后,神色冷淡却不木讷,看上去果然与寻常的灵不同。
参相看了一眼王朝的金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