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日正。
四峰上的光被云层反射,明亮得宛若仙境,修道者来来往往驭剑,修复着狼藉一片的山峰,相信不久之后,此处便又是彩葩开遍,仙鹤来往的盛景了。
南承坐在一块峰石上,闭目养神,吞吐着山间的灵气,休养伤势。
“南承师兄。”
待到他完成了一周天的修行之后,一个声音在身边轻轻响起,南承睁开眼,看到身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今天明明是四峰会剑,她却自始至终穿着白裙子,显然从未想过要上场比试。
少女细声细气道:“师兄你好,我叫乐柔。”
南承在峰中闭关太久,对于自己师弟师妹们的名字早就记不清了,如今才出关,他还不太习惯与人交流,也显得有些拘谨:“乐柔师妹,你好,请问你是……”
乐柔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问道:“师兄先前出剑,风采卓然,令我很是仰慕,刚刚途径此地,恰好看到师兄在修行,便走近些看看。”
南承虽然隐约觉得对方有些来者不善,但她外表娇憨可爱,便也没什么芥蒂,道:“最后还是输了,让大家见笑了。”
乐柔摇头道:“师兄已经很厉害了,嗯……对了,我确实有件事想问师兄。”
“嗯?什么事?”南承问。
乐柔犹豫着说道:“嗯……那个,先前我没听错的话,师兄喊宁长久前辈?”
南承点头道:“嗯,前辈于我有大恩。”
乐柔疑惑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啊?”
南承道:“问这个做什么?”
乐柔说道:“宁长久与宁小龄是去年年末的时候才入的峰,按辈分来说应是最小的一对,师兄怎么会喊他前辈呢?”
南承最初时候不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是峰中某位返老还童的长老,而今日他才慢慢知晓一些宁长久的事迹,对于他竟也是弟子这件事起初是很吃惊的,但后来又想,前辈是真正的高人,有些事情当然不是自己可以看透的。
南承道:“前辈是个好人,光是今日,他便为我们峰做了太多事了,前辈居功至伟如此,师妹对于他的来历也不必太过介意的。”
乐柔抓着裙子,有些烦闷道:“可是……万一他做的这些都是装的,那师父怎么办呀?”
南承回忆了一下,道:“前辈与师尊,关系确实不一般。”
乐柔忧心忡忡道:“师父这么单纯,会不会被骗呀。”
南承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师父再单纯也比你这小丫头七窍玲珑多了,他道:“不用担心,师父向来清冷自矜,哪怕与前辈暗中有些交情,想来也是止于礼节,不必太为师父操心。”
“哦……”乐柔心不在焉地点头,心想师父这般清贵出尘,与那宁长久肯定没什么……嗯,仙子都是不食烟火的,她忽然觉得自己先前一些龌龊的担心有些多余,她随口问道:“对了,师兄知道师父去哪里了吗?”
南承说道:“师父此刻应该是在和其他峰的峰主讨论些事宜吧。”
……
……
陆嫁嫁抓着锦被,遮住了自己赤着的上身,而她的香肩尚露着,莹润如玉的肩膀带着微淡的粉色,此刻似是她刻意遮蔽,屋内的光线并不明亮,她的身边也笼着一层青烟般的纱,这青纱是一层浅浅的空间隔膜,将她微微的喘息声隔绝在内。
宁长久已经退到了一边,疲惫地在桌边坐下。
“感觉怎么样?”宁长久看着半蜷着身子的女子,问道。
陆嫁嫁静了一会儿,平复了气息,直起了清冷却柔弱的身躯,道:“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宁长久挪动椅子的声音。
陆嫁嫁回头看了一眼,见到那袭白衣背对着自己,心弦才缓了些。
她松开了抓着锦被的手指,伸手下探,捏住了那件褪下的剑裳,她捏着两边,衣裳顺着身体上滑,重新披在了身上。接着,她将手伸至颈后,把黑发从衣裳内撩出,披在秀背上,她一边无声地交领合衣,束腰系带,一边缓缓转过了身。
“感觉……”陆嫁嫁穿好了薄如蝉翼的月白袜子和鹿皮靴子,感受着体内发生的变化,她的剑胎作鸣不止,仿佛要化作一柄真实的剑,破紫府而出。
她笃定道:“感觉距离紫庭,只差一剑之遥了。”
只是她还不知道出这最后一剑的契机何在。
宁长久点了点头,他将肩上的金乌抓到了手中,缓缓地捋过它暗金的羽毛,思考着一些事。
陆嫁嫁道:“转过来吧。”
宁长久转过身时,陆嫁嫁已经穿好了衣裳,端庄柔美,而一旁的被子也已板板正正地叠好,置在床尾。
她看着宁长久有些闷闷的神情,疑惑道:“怎么了?”
宁长久忽然问道:“你的师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嗯?”陆嫁嫁疑惑道:“师父死了许多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宁长久微笑道:“只是有些好奇,怎么样的师父,才能教出你和卢元白这般优秀的弟子。”
陆嫁嫁想到了卢元白,眉头不自觉地微紧,说道:“没想到他竟然是宗主亲传的人,当年师父收他的时候,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但是好几年,卢元白的修为都停滞不前,后来师父就很少过问他了,如今想来,这些背后,应该都是宗主的意思。”
宁长久继续问:“你师父之前是怎么死的?”
陆嫁嫁回忆道:“师父积劳成疾,再加上当年疯了时,几峰联手镇压,受了不轻的伤,哪怕后来治愈了,也是时疯时醒的……最后人随剑归,也算命数天定了。”
宁长久点了点头,并未追问这些,他伸出手抓了抓身前的空气,忽然道:“谕剑天宗的灵气稀薄了许多。”
陆嫁嫁道:“今日桃帘被破,灵气外溢了不少,再加上宗主身怀半宗的气运,离峰而去,自然会有许多灵力难以存留。”
宁长久起身,走到窗边,掀起了竹帘,推开窗户,将手伸到窗外,风自指间掠过,竟带着些寒冷的涩感。
“宗主带着半宗气运离开……”宁长久摇头:“我觉得不止。”
陆嫁嫁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宁长久道:“如我所料不差,峰底那些器物,包括环瀑山最好的剑与法器,他应该都带走了。”
陆嫁嫁道:“斩杀九婴这等凶神,哪怕是翰池真人,也需要些法宝护身吧。”
宁长久道:“那如果……如果他不回来了呢?”
“你说什么?!”陆嫁嫁霍然起身,脑海中想到了这一可能性后,心中生出了一丝可怕的感觉,她连忙问:“不回来?若是不回来,能去哪里?”
“这也是我现在想知道的事情。”宁长久说。
陆嫁嫁的神情也凝重了下来。
宁长久又问:“那剑经的经灵,现在锁在哪里?”
陆嫁嫁道:“在我的峰主殿里,这本该是要给宗主的,但你当时……”
宁长久当时隐瞒了剑经的事,将严舟的死归咎于血誓,而其余峰主也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对于这个诡异出现的宗主,同样难以完全信任,所以当时宁长久这么说时,他们也顺水推舟,并未驳回,留了一手。
宁长久点头道:“我就随便问问,以后这剑经要好好看管,它太过邪性,同境界下,几乎没有人可以接住它的必杀一剑。”
陆嫁嫁轻轻点头,接着问道:“接下来呢?”
宁长久道:“接下来去趟书阁,查一查九婴,修蛇还有……猰貐的历史,它们能从上古流传至今,应该是留下了不少传说的。”
陆嫁嫁问:“那你呢?”
宁长久道:“我去隐峰看看,有没有存留的蛛丝马迹。”
“嗯,好。”陆嫁嫁点头。
而她即将驭剑离去之时,视线忽然被墙壁上的一幅画吸引了,她问道:“这幅画……怎么没画眼睛?”
墙壁上,是一幅青鸟的挂画,那彩绘之画笔触行云流水,几近一气呵成,笔墨绘羽如绒,栩栩如生,只是那眼睛的地方还是空白的。
宁长久笑道:“平日里随手为之的画作罢了,之前在莲田镇时候画的,还没来得及画完。”
“莲田镇……”陆嫁嫁呢喃着这个地名,她对这个地方印象并不好:“当时如果我早点来看你,也不会让你在里面困半个月那么久了。”
宁长久微笑道:“这些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再过一个月,莲田镇的莲花就要开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弟子私下邀约,她身为师父本该是严词拒绝的,但陆嫁嫁想着最近发生的种种,惫意侵占的身心里,她想到了满池清香袭人的玉莲,心情也不自觉敞亮了许多。
她微笑着点头,道了声好。
陆嫁嫁悄然离去,驭剑回峰,然后前往书阁,查阅那几位上古凶神的资料。
宁长久独自一个人在房中静坐了一会。
他掐算着时间。
终于,约莫一刻钟后,他站起了身。
他的身边,浮现出了点点灵光。
宁长久逆画飞空阵。
接着,他出现在了峰主殿中。
那是冰容刺杀之后,他在峰主殿留下的飞空阵。
峰主殿空无一人,而殿门外则设有重重禁制,防止外人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