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观是前世他修行的道观。
此观高居于大河镇的尽头,隐没于群山之间,那峰极高,白日里满目皆是云海,夜色间抬手可触星月,人间不可观。
先前赵襄儿问他观名,他只能隐约想起一个不字。
如今打开婚书,看到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道观的全名才清晰浮现脑海。
这般事情当然不会轻易忘记,唯一的解释便是,哪怕是不可观这三个字,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隐秘,到了人间便不可提及,难以想起。
雪狐的视线中,很快也再难看见这三个字。
她隐隐约约望见了一座道观,明月当空观门紧闭,明明显得那么平静,却让人一眼都不敢多看,仿佛身前矗立着,是一柄足以劈开天地的巨剑。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眼前这个少年施展出的东西,已然超乎了她的想象。
但恐惧与敬畏皆是短暂的情绪。
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剑,只是一个光彩慑人的虚影,一个锋芒毕露的空壳。
即使这三个字可以障目一时,那又如何?
这本古卷最多不过维持两个时辰,天黑之前便是天地塌陷,万物不复,谁还能困得住她?
忽然间,她感到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那当然就是宁长久的手。
“我找不到你,你竟还敢自己送上门来?”雪狐被纠缠于那三字真言中,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感知到少年按住自己肩膀的双手,更勃然大怒。
雪狐利爪如机关弹簧般骤然射出,直刺前方。
哧!
长街上,鲜血喷溅。
此刻,宁长久同样看不到宁小龄的身影,他双手虚按着,似要将什么东西用力压下。
而前方的虚空中,利爪探出,撕纸般穿透自己的胸口,刺破后背的衣衫,飞溅出一长串的鲜血。
剧烈的痛苦让他的面容刹那扭曲,他紧咬牙关,艰难抬起头,似能隔着那三字真言遮蔽的世界,看清楚对方的眼。
他双手猛一用力。
那障目之外,雪狐忽然感觉双肩似被千钧之重的小山压住,整个身体不自觉地向下压去。
那少年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
她霍然明白,这“不可观”三字,创造出的,是一个小世界!这个世界的法则里,自己的力量被大大地削弱了,所以方才本该能让对方直接死亡的一爪,也只是将其重伤罢了。
仅凭一个数十年前的章印三字,便可单独创造出一个玄妙的小世界,这是何等的手段?
雪狐根本来不及思考,因为她意识到,如果此刻他想要杀死自己,自己可能真的会死。
念头及此,她双肩猛地一重,膝盖屈弯,不自禁地要跪倒下去,她手臂发力,想要直接撕碎对方的身体,但这小世界中的道观与明月,皆似冷漠噬人的深渊,一点点夺走她身体的力量。
世间妖物皆可以吞食天地月魄,而如今明月当头,她竟有一种避如蛇蝎之感。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与天地法则都截然相反?
咔擦……
雪狐双膝触地,地面开裂,然后塌陷,化作死灰。
她身后的狐尾如遇大风的幡旗,不停地飘摇舞动,雪狐双臂不停地颤抖着,她牙齿发颤,道:“哈哈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但是你不敢杀我……你杀了我,这个蠢丫头也要死!”
砰!
雪狐双目忽然远睁。
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抹红印。
隔着不可观的世界,宁长久以额头撞上了她的额头。
宁长久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双利爪,依旧刺穿着他的胸口,鲜血泊泊流出,流淌到已是万物破碎的死灰之境里,如星尘云沙般消散而去。
他抬起头,睁着满是血丝的眼,双眸中那似万古不化的平静也已散去,他明明什么也看不到,视线却似聚焦在了某一个点。
明明是虚假的世界,但这是他自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清醒地活着。
雪狐的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极为强烈的凶兆。
“她是宁小龄!她可是你师妹!果然……你也是个魔鬼,你对她的感情都是假的,也对,你真正与她相处的时间才多久,怎么可能不顾一切地护着她?你终于想要杀人了,你想把我们一并杀了……哈哈哈哈,赵国想要铲除我,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放出一个更可怕的鬼!”
雪狐的声音如大风中上下乱窜的雪花,带着凌乱而凛冽的极寒。
宁长久抬着头,双目之中,那平静的意味凝聚又破碎,如此反复,而那狐妖震人心魄的话语,他却置若罔闻。
“师尊……”
“如果当年你真想杀我,我现在应该早就死了吧……”
“既然你可以斩去我的先天灵,我是你关门弟子,现在,我也想试试。”
“直到今天,我终于有些明白,你当年的想法了……”
宁长久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哪怕天崩地裂,雪狐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师尊?什么师尊?”
她双目圆瞪,猛然抬头,看着天空中那轮虚幻的月亮,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道观之门即将洞开,有比明月更皎洁的一剑即将似山洪般奔涌而来的错觉。
宁长久咧嘴一笑,血水从唇角不停溢出,染得唇齿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