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也有积攒了二十四载的浩然之气。
十二年修道,十二年问剑。
本该于那一夜斩出心头之剑,飞升仙廷,剑我两忘。
只是他要出剑之时,心生灵犀,回眸多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他出剑滞慢了半刻,也再也没有机会斩出那飞升一剑。
只是在那之后,他看到了更强大的剑光,在那一剑面前,他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明月何皎皎……
宁长久闭眸,回忆了那张记忆中愈发模糊的脸庞和剑影,那是他眸底深邃处暗藏的月光。
那也是他郁郁不得出的飞升一剑。
雪狐无法看到,但却能感受到一截剑尖已经指向了自己的胸口,它竟生出一种无法躲避无法逃离的念头,仿佛下一刻,自己的身躯乃至这座巨大的城池,都要被一分为二了。
心魔领域的顶端,有叹息声轻轻响起。
“真爱惹麻烦呀。”少女抱怨了一声,对着那轮大日点出了一指。
似有天狗吞日,日夜更迭,整个世界的光都如逝去的流水,变得一片漆黑,而那原本是太阳的位置,转而变作一轮苍白的圆月,没有一丝的纹路,只有简单到极点的白。
宁长久侧目望去。
世界静止,宁小龄和雪狐都保持在一个一动不动的姿势里。
因为他身后,以圆月为背景,浮现出一个小女孩云遮雾绕的身影。
“适可而止吧。”小女孩有些生气道:“虽说狮子搏狐亦用全力,但这一剑斩在此处,我可不给你收烂摊子。”
宁长久笑了笑,却并未熄灭指间的剑火。
小女孩看了他的手指一眼,道:“给我讲讲你的来历吧。”
宁长久道:“我也不敢确定,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你这空手套白狼和谁学的?”
宁长久无辜地笑了笑,道:“我真没有骗你。”
小女孩叹了口气,道:“那就姑且相信你吧……你的身上藏着大秘密,连我都无法看清楚的秘密。”
宁长久问:“多大?”
小女孩神色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最终叹息道:“我也不敢妄言,但如今你太弱小,知道太多不好。”
宁长久没有追问,指着那头雪狐,问:“那它怎么办?”
小女孩自信道:“交给我便是,在心境之上的造诣,天上人间,除了掌柜的,我举世无双。”
说话间,那头似是凝滞在时间河流中的雪狐,出现了痛苦挣扎之色,只是那抹神情不过一瞬,很快消寂,它闭上了眼,身子微微起伏,似是进入了沉眠。
小女孩道:“若要完全抹除它,对你的师妹伤害极大,如今主次替换,轮到你师妹占据主导,而它沉睡在意识深处,只要没有外界巨大的刺激,它便不会苏醒,接下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是你的事了。”
宁长久行了一礼:“多谢。”
“那师妹的境界……”宁长久又问。
小女孩道:“自然是随着那狐狸一起沉睡了。”
她看了一眼身后那纯粹至极的圆月,道:“时间到了,期待下次与你的见面,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宁长久颔首。
圆月弥合,世界一片漆黑,脚下触及的一切都似开裂,身体却并未下坠,意识反而高高抛起,向着某一处发光的锚点升去。
忽然,小女孩面色微变。
那头本该沉睡的雪狐霍然睁开了眼。
它低吼一声,嘶起尖锐的獠牙,牙缝间挤出了艰难的笑意:“想要我死?呵呵……呵……”
小女孩不可思议道:“奇了怪哉,为何会有这般强烈的精神意志?难道这头小狐狸也到过五道之上?”
妖种与宁小龄先天灵勾连,某种意义上说,两者共为一体。
“胎,死,魂,沦……”雪狐一字一顿道。
这是同生共死之术。
心魔劫正在崩塌,即使是这片领域主人的她也很难出手打断。
而宁小龄忽然间眼皮打颤,“师兄,我好困……”
她受到那雪狐的影响,似乎要一同陷入死眠,届时不知道要多少年才会苏醒。
而打断这个魂死咒术的方法很简单,便是在现实世界里惊醒宁小龄,可是如今宁长久同样身在心魔劫中,谁来叫醒她?
雪狐盯着宁长久的脸,希望看到他的诧异、崩溃和无能为力的挫败,哪怕自己要付出极大极大的代价。
但它在宁长久的脸上,只看到了淡淡的笑意。
朦朦胧胧间,他们忽然听到一记钟声。
那钟声雄浑洪亮,古朴绵长,此刻心魔劫将破,他们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自然可以听到那记钟声。
那是寺院的钟声,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敲响,为的是惊散城中百鬼。
今日在皇城中,这样的钟声响过许多次了。
如今他们身在寺院之中,自然更听得无比清切。
此刻恰好亥时。
这记钟声里,宁小龄眼皮一颤,悠悠地睁开了眸子,光亮涌了进去。
心魔劫崩溃的最后一刻,雪狐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这是巧合还是……你连这都计算到了……”
宁长久声音似是劝慰:“巧合罢了。”
天地崩溃。
古寺的案台上,檀香恰好燃尽。
钟声的余音里,少年与少女都已悠悠醒,而寺庙上空,滚滚雷云似是受到了什么牵引,纷纷朝着此处涌来,越积越厚,如即将决堤的湖水。
宁小龄艰难地撕扯着那缠裹着她的白茧,心魔劫中发生的一切刺痛着她的大脑,她神情恍惚,但依旧清楚那些天雷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畏惧地缩了缩身子,知道自己此刻的力量只能引颈待戮。
她看着宁长久,过了一会,忍不住道:“师兄……你衣服好脏啊。”
宁长久听到那声师兄之后,才放下心来。
“还不是被你打的。”宁长久抱怨了一句,便没有多说什么,他拉开了门栓,推门走了出去。
苍穹之上,劫雷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