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条街一直过去,是甲子殿,那是皇城的密库,赵国的历史与绝密,还有许多上了年纪的古董,都存放在那里,不过那大殿之中看守极其森严,飞鸟难近。”赵石松指着一大片看似平平无奇的宅子,缓缓介绍着。
宁长久顺着他指的视线望去,深门大宅,石狮灯笼,看守的人来来往往,井然有序,似也未受近日皇城动荡的影响。
他的身边,宁小龄揉着眼睛,尚且有些睡眼惺忪,方才她被师兄拍醒之后,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便被稀里糊涂地拉了出来。
宁长久收回了视线:“好大的剑意和杀意。”
赵石松袖中的拳头一紧,旋即笑道:“赵开国至今百余年,甲子殿中自然藏着许多杀伐之器。”
宁长久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道:“师妹,你能感受到什么吗?”
宁小龄看了那深宫大院一眼,皱眉摇头。
赵石松看着那玲珑可爱的小姑娘,道:“听说昨夜这位小龄妹妹也遇了袭?”
宁长久点头道:“也是她的人。”
宁小龄回想起昨夜的场景,心有余悸道:“幸亏师兄即使赶到,拉了我一把。”
赵石松感慨道:“其实赵某一直想不明白,小道长这般修为为何要跟在宁擒水的身边,你到底图个什么?”
宁长久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道:“昨夜哪怕我迟了些,师妹也不会死,这小丫头厉害着呢。”
宁小龄愣了愣,她微低着头,神色在那一瞬淡漠极了,眸底似有风雪漫过,又转瞬平静。
她抬起头,莞尔道:“师兄说什么笑呢?”
宁长久揉了揉她的脑袋,淡淡地笑了笑。
赵石松看着这对师兄妹,愈发觉得捉摸不透。
三人距离甲子殿渐远。
赵石松地位尊贵,一路上众人见了他总要行礼寒暄几句。
宁长久便跟着停下来,静静地看着这座苏醒中的古城。
出了皇宫城墙下的拱门,再行不远,便可看见一座大湖,湖心雾气氤氲,湖畔红叶堆叠,湖边有宫女投洒着鱼食,湖面上涟漪四起。
赵石松笑道:“这是栖凤湖,并非人为开凿,赵本就建于崇山峻壤之间,殊为不易。”
宁长久回头望去,那座森严辉煌的皇宫,便是靠着山势而建的,而皇城的格局则要平坦许多,连绵的殿宇之外,市坊勾连,视线再往外拓展,村落要塞亦是分布有致。
赵石松回想起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本过去,赵国也占据了南方的许多沃土,只是十多年前,许多都割让给了荣国,为换取一时太平……可惜,后来因为襄儿殿下那事,也都毁了。”
宁长久指着大湖以南,问道:“沿着这条路向前,便是国师府了吧?”
赵石松点头道:“嗯,前两年国师还是满头黑发精神矍铄,如今国运凋敝,国师承的是国运,便也是岁将垂末的老态了。”
宁长久问道:“国师承的是国运,那那位巫主承的是什么?”
赵石松道:“巫主一脉,所做的,主要是注解古奥典籍,传承道法,还有便是守城。巫主对于皇城的权柄,仅次于陛下,所以皇城若被毁坏,巫主也会遭到反噬,当年血羽君祸乱皇城,出手镇压的便是巫主本人。”
宁长久有些不解:“国师承一国之运,巫主承一城之运?”
赵石松道:“正是如此。”
宁小龄在一边听着,小声道:“那听起来国师大人可要厉害许多。”
赵石松苦涩地笑了笑,没有作答。
宁长久知道他还隐瞒着什么,但毕竟事涉赵国绝密,没有追问。
三人沿着湖边走着,宁长久看着满地飘零的红叶,疑惑道:“书上记载,血羽君是半步紫庭的妖鸟,位格很高,为何会出现在赵国皇城?”
赵石松道:“赵国建城开辟了许多原本的荒蛮之地,或许那本是血羽君的领地,被无故占用,自然会引来怒火。”
宁长久问:“那头血羽君可被杀死了?”
赵石松道:“只是驱逐罢了,巫主为此也受了很重的伤。”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走了不少路程,大湖雾气如纱,身后朝阳的光透了过来,一束束犹如利剑,缓缓拨开清冷的雾气。而湖岸的那头,带刀的侍卫来来往往地穿行着,他们交织的身影后,是大片残破的废墟。
“乾玉殿?”宁长久问。
宁小龄踮起脚尖望了过去,视线穿过高墙间的长廊,隐约只能看到那恢弘大殿崩塌的一角,哪怕时隔许久,那一路上裂砖残瓦都带着湿润的杀意。
赵石松一手握拳身前一手负后,目光中尽是怅然慨叹之意,那曾被当作圣地奉养的殿宇,如今在一场滔天大火之后,也终未涅槃出凤凰。
“可惜从未见过娘娘一面,娘娘天人之姿也只能从襄儿殿下身上窥见一二了。”
宁长久抱拳道:“多谢亲王殿下一路解惑。”
赵石松摆了摆手:“与小道长救命之恩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宁长久道:“接下来我想与师妹走走看看,不碍事吧?”
赵石松道:“自然可以,只是方才我说的那些密库重地,小道长万不可擅闯啊。”
宁长久道:“我有分寸,那些地方自然是避而远之。”
赵石松神色忽有些为难:“那亲王府……还有那唐雨,我……”
宁长久道:“按照约定便可,不要再插手此事了,赵襄儿应该也无暇顾你。”
与赵石松别过之后,宁长久和宁小龄便在湖边慢悠悠地走着,远处是古老的宫殿,近处是潮湿的落叶,天边金光乍破,湖面雾气渐散,泛着零星金色。
宁小龄簌簌地踩着落叶,双手抱臂,攥紧了稍显单薄的道裙,稚嫩的脸颊冻得微红,她又朝乾玉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眉头微蹙,不知想着什么。
“师兄啊……”她视线顺着皇城高高的城墙移动着,悠悠开口:“你此刻究竟是什么境界呢?”
宁长久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旋即笑着摇了摇头:“境界不过是人们的编排臆想罢了,就像一杯水,空杯时是空杯,倒上了一些水便是有水,水倒得溢出来了,便是满了……人们在那个倒水的过程中,为了方便记录,便在上面刻下了许多尺度作为标记,作为一个个里程碑,我觉得那没有意义。”
“为什么?”宁小龄有些不服。
宁长久道:“因为水终究在杯中,只有当水跳出了杯子,开始寻找一个更大的容器,那个节点,才是真正意义上境界的节点……”
宁小龄悠悠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是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世间大部分的修行者,究其一生都无法见到杯子的边缘。”
宁长久停下脚步,想了一会,道:“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连修行都只是空中楼阁,但是师妹你不同,你既然能结出先天灵,便已在万人之上了。”
说着这些,宁长久想起了如今这副身躯,心神稍黯,想着不知如今的自己,究竟能走到哪里?
宁小龄也想起了自己那只老鼠大小的断尾狐,很没信心地鼓了鼓腮,她抬起头瞥了宁长久一眼,好奇道:“师兄可有先天灵?”
宁长久犹豫了一会,才缓缓吐出一个音节:“有。”
宁小龄身子一震,几乎脱口而出道:“是什么?”
宁长久平静地看着她:“我的先天灵,不见了。”
宁小龄一时间有些木然。
先天灵一旦出现,便与气海连为一体,若是先天灵被强行拔除,那么气海也会随之破碎沦为废人……
那天晚上,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宁小龄一阵胆寒,心中那份恐惧她已压了许久,此刻更如碾过皮肤的针,让她身心发凛。
她状似随意地问道:“先天灵好端端的怎会不见,师兄是记岔了吧?”
宁长久轻轻摇头,没有作答。
那段遥远得近乎虚假的记忆里,他所记得的最后一幕场景,便是一道皎洁到极致的剑光刺入心口,那最极致的剑光之外,是一张最淡漠也最美丽的面容。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师父。
模糊的记忆里,他隐约见到自己的先天灵被她生生拔出,一剑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