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跟着封钰一路走到房门口,‘啪’的一声响后,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方云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模样。
林寻转过身:“这地方古里古怪的,你害怕不?”
方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胆小怕事?”说完,打开自己的房门,站在门口对他说:“来,进来,我们一起睡。”
林寻:……果然还是怕了。
同一层楼,方云房间的格局却是跟他设计的不一样,房间竟然是没有窗户,睡意因为刚才的闹剧已经散去,林寻本想把屋门打开透气,手却是被突然按住——
“客栈晚上不安全。”
林寻想起房间是方云特意挑的,问:“你是故意选了间不透风的屋子?”
方云点头,霎时脸色一变,意识到什么,猛地朝林寻望去:“你故意套我的话!”
林寻站起身,本想倒杯热茶喝,但冒出的水蒸气在房间很难散去,于是歇了这个念头:“如此了解客栈房间布局,想必你也不是第一到过这里。”
方云是个直性子,迂回打太极的方式显然不适合他:“直说了,想要活命,就不要随便走动,跟紧少爷。”
屋子里闷,没一会儿方云便觉口干舌燥,接着林寻没做完的事,将茶水满上。
门一锁,堪称密室的空间,很快充斥茶香味。
他年纪小,没什么害人的心思,虽说看不惯林寻,但也不会眼睁睁看其丧了性命,喝完茶润润嗓子后,紧接着介绍:“你可别小看这座镇子,它规模不大,很久以前,却被成为‘军镇’。由于四面环山,隐蔽性极强,是秘密训练士兵的好地方,甚至更久以前,还有军火在此制造。”
“军镇在往前数百里,便是有名的兵城正丰城,从前镇子每年都会提供大量资源输往正丰城。”方云神情渐渐凝重:“但就跟少爷说过的一样,这座镇子已经彻底荒芜了——在那场恐怖的战役后。”说到这里,他望了下林寻,“你可曾听说过禹子林?”
林寻脑海中顿时呈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隐约看见市井中好多人在谈论,无数声音围绕在他身边倾泻——
“禹子林,那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村子里的夫子不厌其烦讲述传奇人物事迹。
“我长大以后也要成为像禹子林那样的将才!”小孩子叽叽喳喳,你一言无一语。
“禹子林的画像,挂在家中,可保平安。”小贩在吆喝。
“我听说这禹子林可是对当今武林盟主有救命之恩。”
最后这个画面,是几个混混在酒馆里谈论奇闻异事,画面跳转到这里,林寻使劲按住太阳穴,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头痛稍微缓解,他睁开眼,无意识吐出‘武林盟主’四个字。
方云听到这四个字顿时一惊,直接站了起来,“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林寻不动声色:“我混迹在声色之地时,偶然听闻人说过。”
“难怪,”方云自言自语:“青楼是消息流通最快速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目光升起几分崇拜:“要说这禹子林,本是江湖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和如今的武林盟主交情颇深,后来发生叛军作乱,他主动入伍,渐渐在战场有‘不败战神’的美誉,可惜在后来的锦洮一役中,寡不敌众,最终和敌军同归于尽……我们现在,便处在曾经锦洮镇的土地上。”
“禹子林遇难,锦洮镇也不复昔日荣光,后来渐渐有闹鬼传闻,昔日的军镇急速衰败。”
林寻对于传奇人物的兴趣倒不是很高,抓住另外一个点打听:“你说这里闹鬼?”
方云点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锦洮镇上经常会有人莫名其妙消失。”
“民众失踪,官府没有派人过来查看?”
方云直勾勾地盯着林寻:“消失的都是死人。”
林寻皱眉。
“锦洮镇中,不知埋葬多少人的尸骨,有英灵的,也有叛军的,战争结束后,镇子起了一场大火,烧焦的尸体根本分辨不清,最后镇子上的人只能将这些敌军和英雄的尸骨放在一起葬了,然而自前几年起,便不断有尸体消失。”
方云摇头:“时至今日,还有人惋惜禹子林的结局,他本是一介江湖人,却选择为朝廷效力,最后落得这个结局,遗憾的人多,嘲讽的人也多。”
林寻冷笑一声:“叛军作乱,国将不国,竟然还有人将朝廷和江湖分裂看待。”
方云:“很多江湖上的人都瞧不上官府作派,对于他们来说……”
他没有说完,林寻却会意其中的意思。
“现在的锦洮镇,总共有两股势力,切记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方云一一为他道来:“其一是收尸人,他们会去各个地方‘清场’,也就是将尸体抬走,带到不知名的地方。”
林寻:“他们是如何知道哪里有人身故?”
方云摇头:“这就不得而知,其二是赶尸人,只不过他们赶的是活人的尸。”
林寻有了兴趣,听他往下说。
“凡是经不起赶尸人诱惑,和他们做交易的人,就要抛弃自己的身份,地位,家人朋友,同样最后也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
“那这交易……”
“都是当事人自愿为之,”方云道:“武功秘籍,新仇旧恨,当有些过于强烈的愿望靠一己之力完成不了时,就会有人求助赶尸人。”
林寻挑眉:“你家主子来此,莫非是调查这些乌烟瘴气之事?”
“我们是来送葬的。”
林寻:“……送葬?”
“明日你便会知道。”
方云有些话痨,不过话说多了,精力也消散的快,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再一看,发现自己是在躺地上,身下只垫着一层皱巴巴的床单。
方云目光中几分茫然,他分明记得昨夜自己是在床上入睡,等彻底清醒,快速爬起来,走到床边晃醒林寻,怒气冲冲道:“你竟然把我扔到地上,自己睡床!”
林寻一本正经说着胡话:“你梦游自己跑去地上睡的。”
闻言方云都准备用拳头跟他讲道理,谁知道林寻先一步亮出自己的手腕:“你不会觉得我的力气能抗动你?”
方云语塞,看着床上没几两肉的人,有些惊恐:“莫非我真的有梦游之征?”
林寻起床,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走出门,伸了个懒腰,同一时间,封钰房间的门竟也是被打开,恰好方云跑过来,用力握住林寻肩膀:“我还是不能相信昨晚的事是我做的。”
伸出跟手指在肩头拨了拨,方云莫名觉得手一酸,从他身上滑落下。
林寻神情恹恹:“你不用担心,我是可以用钱摆平的人。”
方云总觉得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奇怪,当他看到朝这边走来的封钰,刹那间明白什么,支支吾吾道:“少,少爷,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对他做什么,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对一个男人下手,我……”
谁料,封钰从他俩身边走过,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方云觉得自己人品被质疑,失魂落魄走下楼。
客栈准备的早饭很普通,一叠小菜,一碗白米粥,一个成年男人都不能说完全吃饱,更何况林寻这样的另类,用完餐和封钰一同出去时,他觉得自己仍是停留在空腹状态。
封钰没有骑马,手上提着用布包好的匣子,最终停在一片长满杂草之地,林寻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举目眺望,骄阳如火,晒在破旧的墓碑上,给人的感觉竟然有些温暖。封钰今天穿着白衣,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好,目如寒星,和炙热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
他走到一处开阔之地,打开匣子,里面是一个陶罐,灰白的粉末洒在地面,竟被阳光晒得晶莹。
再抬头时,封钰直接转身,嘴唇微微动了动,片刻都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但即便是很短暂的瞬间,林寻还是清楚听清了那几个字——
父亲,走好。
林寻一怔,既然骨灰就在他身边,封钰为何还要大张旗鼓找被原身盗走的棺材?
方云碰了他一下:“别看了,走吧。”
临走前,林寻无意间瞄到那些荒坟,很多都空有墓碑,坟却经过外力破坏,很多只有一个深坑,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埋。
回去的时候,封钰表情虽说还是一贯冰冷,林寻却能感受到他脚步有些沉重,吃午饭时,封钰也没有下来,他想了想,还是端着餐盘到封钰门外,敲了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声音,林寻手一推,才发现门原来并没有上锁。封钰头发已经散开,半阖着双目,似乎极为疲惫。
将盘子里的饭菜放到桌子上,最后取出酒,倒了两杯——
“敬这片土地上的英魂,敬还活着的人。”
封钰低头看了眼酒杯,过分漂亮的手指握住酒杯,没有同他碰杯,抿了一口。
林寻也不介意,自顾自仰头饮尽,放下酒杯时,突然听到一声‘多谢’。
他摇摇头:“没事,我是以你的名义买下的酒。”
暗示封钰记得一会儿将账结了。
封钰突兀道:“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希望葬在哪里?”
“槐树下。”林寻想也不想道。
封钰怔了怔,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为什么?”
“槐树招鬼,说不定百年后我还可以修成精。”
封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竟浮现稍许笑意:“我的父亲,却是希望远离故土,将骨灰永远留在锦洮。”
古人讲究入土为安,落叶归根,林寻问:“原因呢?”
“他也叱咤沙场过,大概是不忍曾经战亡在这里的将士,不过父亲常说想生前无缘识得禹子林,死后倒是可以找个机会交流下。”
林寻失笑:“令尊是个风趣之人。”想了想又道:“这禹子林,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没见过,不熟。”
这回答意外的简单直接。
林寻起身,推开窗,街上一片萧条:“可惜昔日的军镇,现在就跟要断绝生机一般,到处都是神神叨叨的人。”
语毕,又道:“还好,只是传言容易令人心生畏惧,倒不见得真的闹鬼。”
事实证明,有些结论是不能随便下的,还没等今天过去,林寻就被自己白天说的话狠狠地打了脸。
晚饭时,方云见封钰竟然出现,正在下楼,快速对林寻道:“我要给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加分。”边说着,用好奇的目光望着他:“中午的时候,你去少爷房中究竟说了什么?”
林寻尚未回答,封钰已经走近,坐下的时候淡淡瞥了眼方云,后者赶忙收起好奇心,努力往嘴里塞饭,试图证明他一直在认真用餐。
“救命啊!”毫无征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传来。
“咳—”冷不丁听到这一嗓子,方云差点没被噎死。他抓住林寻的手腕,“快,快帮我拍拍。”
林寻象征性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便对封钰道:“在楼上。”
封钰脚下一点,下一刻,人便已经站在二楼,林寻从楼梯跑上去,不少人都是施展轻功上来,等他上来时,楼道口堆了不少人。
二楼的房间很多,少说也有二三十间。
有人要冲进一个房间,立马另有人喝道:“滚开,那是我的房间!”
声音只能大致断定一个方位,具体是那间房却是不得而知。
林寻挤到封钰身边,指了指拐角处的屋子,后者对着房间的方向屈指一弹,房门便被一股劲道冲开,里面躺着一个人,满脸是血,手中举着把剑到处乱挥,嘴里不断喃喃重复:“有鬼,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