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简道:“去棚子里。”
“都看过了。”陈仰说。
“再去。”
不多时,陈仰跟着朝简出现在浴场最大的棚子里,眼前是各式各样的沙滩用品。
朝简用拐杖把塑料凳拨到自己面前,收了拐杖坐下来。
陈仰瞥到落地电风扇,想起来这里是他们在幻境里进的第一个棚子,当时这电扇还被赵元按开了,吓了大家一跳。
“小朝老师,你有什么指示?”陈仰按开电扇,吹着风问。
朝简睨他一眼:“我不玩角色扮演。”
陈仰:“……”
朝简跟他对视:“不要瞎找瞎翻,先观察,尤其是稀松平常的物品。”
陈仰听到后半句,控制不住的顶嘴:“这里都是啊。”
朝简的面部肌肉轻微抽动:“药片呢?”
陈仰的眼皮一跳,他咳了声:“袋子还在,只是里面进了水,药片……你知道的。”
朝简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陈仰也不说话了,这一幕跟文青告之纸质东西都烂了的画面,何其相似。
棚子里响着呼呼声,气氛十分微妙。
陈仰没在搭档面前替自己说话,药片确实化没了,是他没保管好,他也忘了在下海前让对方把药片全吃掉。
想不起来,当时太乱了。
陈仰四处观察搜寻了一遍,靠着货物摊喘气。
既然搭档提议他们返回,那应该是怀疑这里有什么线索。
陈仰抱着这个心理又找了一遍,又回到了货物摊前,气喘得比上一回更急,他瞧了瞧外面西斜的阳光。
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时间从指缝中流走,无声无息。
陈仰往少年那靠靠,不冷不热的风往他脸上吹,张开的毛孔开始往里缩,他打了个抖。
“换个地儿吧。”
朝简的气息很暴躁:“找完了?”
陈仰擦汗:“昂。”
朝简:“呵。”
陈仰的脊梁骨一凉,搭档这么笑,犹如白天下冰雹,还夹杂龙卷风沙尘暴。
概括起来就是,吓人。
朝简拿起拐杖敲他小腿:“我在这坐了半天,你怎么不叫我起来一下,搜搜我坐的塑料凳,检查我正在用的电风扇。”
疼是不疼,可陈仰依然有种作业没写好,被老师体罚的感觉。
“这应该没……”
陈仰的左手推了下落地电风扇,翘起的底部好像有什么,他瞬间止住声音,蹲下来查看。
电风扇底部垫着半张报纸。
陈仰呼吸急促的坐到地上,摊开报纸看了起来。
那上面有一条新闻,讲的是这个浴场的一起悲惨命案。
4月19日,槟城c大的一对大学生在海边搭帐篷。
当晚,其中的女学生李某某去更衣室冲凉,看守更衣室的工作人员张某心生歹念,在她穿着清凉的出来时将她拖至男更衣室。
李某某在挣扎过程中不幸被掐死。
凶犯的口供里提到,他原本没想杀人,是李某某死前一直大喊大叫,他担心被她的同伴发觉,混乱之中才失手把她掐死的。
同行的男学生冯某交代,他跟李某某结识于网上,得知是一个学校的以后,他们之间的来往便渐渐多了起来。
两个人的理想生活都是住在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所以才有的搭帐篷看日出等日落之行。
据冯某透露,当时他在帐篷里睡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事发后不久,凶犯张某,男学生冯某先后离奇死亡。
陈仰凑近看报纸上的三人没打码部位。
凶犯张某是灰色衣服,遇害的李某某穿着红裙,冯某是冯初,身上是那件白衬衫。
对上了。
人物关系明了。
整个故事里就三个人物,凶手,一对好友。
凶手以无头人影的放式出现,好友里的女方是鬼影加拼图照片,男方则是跟他们混在一起。
陈仰想起第一个晚上,他们喊话抱名字的时候,没有冯初的回应,第二天,冯初解释说是自己睡觉比较死,没有听见。
那时候大家都不信冯初。
陈仰记得冯初当时逐个看过去,一个个看,最后停在他身上,他的耳边回想起了对方的那句话“陈先生,你相信我吗”。
那时候陈仰选择说实话,冯初的回答是,他理解。
冯初说那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化跟情绪具体是什么样,陈仰已经想不起来了。
陈仰将报纸放回去,抱起电风扇重新压上。
他梳理着线索里的细节,案发那个时间,帐篷里的冯初是真的没有听见求救声。
铁铲上的血抓痕是女生的,她死后因为怨念太大,不但杀了试图侮辱她的凶手,还残忍杀害了“见死不救”的好友。
这个故事里的恶人是无头人影,他因为管不住下半身,害了两个大学生。
陈仰扶着朝简的膝盖站起来,静默了会长叹一声,冯初说他不想死,他大一都还没上完,女学生也是。
就像他说的,人生才刚开始。
“走吧。”朝简拄拐起身。
陈仰“嗯”了声,他关掉风扇,跟上了朝简。
日落的时候,陈仰五人去找冯初。
帐篷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隔壁红色的那个更是笼着一层死气。
赵元跟张劲扬已经从陈仰口中知道了整个故事,他们感慨之余,没有过多的想法,半死不活的自己,已死的清风钟名几人,哪个不无辜呢。
冯初三人是任务世界的鬼,他们是任务者,对立关系。
“出门在外,多一点防范意识,警觉性强一些,信任同伴。”
赵元挠了挠头:“那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我不那么认为。”张劲扬抱着胳膊,“你说的那几点,大多数悲剧都能套的上,没用,还是会发生。”
赵元噎住。
文青蹲在地上玩硬币,没参与这个话题,朝简低头捏最后几个奶片。
陈仰望着帐篷,脑中晃过冯初看他跟朝简的那个眼神。
那时候他很不解,冯初怎么会用羡慕的眼神看他们,羡慕什么呢。
现在知道了,冯初是羡慕他们能够互相信任。
始终信任彼此。
帐篷被拉开,冯初走了出来,他没看陈仰几人,抬脚走到隔壁的红色帐篷前,拉开拉链进去,丢出来一个袋子。
接着又丢出来一个。
不一会,地上就多了一对袋子。
冯初扔完最后一个,习惯数数量的陈仰就知道了袋子的数量。
一个让他大感不妙的数字。
十四。
袋子里是尸块。
那任务的最后一步是要他们……
陈仰的后背开始冒冷汗了,他盯着冯初苍白的嘴唇,见它一张一合说了什么。
听见了内容,陈仰的耳边嗡嗡响。
“埋,埋起来?”赵元一个大男子汉,直接瘫了,这会他也明白了任务的坑人程度。
冯初说:“天彻底黑之前,你们要把它们埋在正确的位置。”
体力劳动的主力队员赵元死了。
另一个主力张劲扬也死了。
手疼得只生一口气的陈仰差不多是灵魂出窍状态。
冯初安安静静的往自己帐篷里走,就在他弯腰进去的那一刻,他背对着陈仰几人,头徒然转了一百八十度,青白的正对着他们,瞳孔放大,嘴里发出阴森的吼叫。
“不要用错铲子!”
空气霎时凝住。
陈仰大声问道:“铁铲呢?”
赵元抓起旁边的袋子:“在,在在在!”
陈仰飞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
铁铲是关键。
无头鬼给他们指路,是想摆脱冯初的怨恨制造的幻境。
陈仰看袋子里的铁铲,幸好他们带过来了。
可是有铁铲,任务还是很麻烦,尸块要埋在正确的位置。
就算拼图不泡烂也没用,埋在沙子里的尸骸跟那上面的对不上。
顺序都乱了。
赵元放弃思考,等脑细胞没死绝的队友来,他躺尸的说:“哥,之前你让我们挖一个尸骸出来,就用手机拍一张它的位置,你是不是料到这个了?”
陈仰摇头,他只是觉得那样稳妥点。
“怪我,”文青唉声叹气,“我要是搞个防水手机就好了。”
赵元说:“你的手机防水有什么用,挖沙子期间你很少在场,也没拍什么照片。”
“校草,你打什么岔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文青撇嘴:“后面还有不过。”
赵元做了个“你说”的手势。
“不过啊,就算我们有防水手机,也拍下所有尸骸对应的位置,照样没用,来了这儿,手机里的肯定清掉了,规则不会让我们作弊。”
文青指指脑袋:“只能靠这里。”
这个任务的最后一环是,他们要靠自己的记忆,按照挖尸骸的地点,把尸块埋进去。
“现在已经日落了,任务要我们在天彻底黑之前把所有尸块埋起来,还只能用一把铁铲,这不可能啊。”
赵元崩溃的脸色被夕阳笼住,有种滑稽的帅气:“哪怕我们记得位置,还是一个都埋不起来,时间根本不够。”
“是啊,不可能啊。”文青嗯哼,“所以呢?”
赵元脑袋死机:“所以什么?”
“任务只说埋在正确的位置,没说埋多深,我们把尸块埋进沙子里就行。”
陈仰费力思索:“第一个挖出来的是尸体的右手,第二个是右手臂,这两个位置我都记得,先埋它们。”
“我记得第十四块尸骸!”赵元激动的说,“就是女尸的左手,我知道它的位置!”
“那我们先埋确定不会弄错的,再回忆有印象的,一波波来。”
陈仰说完就拉着自己的搭档去了一边。
“你记了吗?”
陈仰期待的望着朝简。
先前的三个任务里,他也会在某个时候对朝简露出这个眼神,脖子后仰的弧度都没区别,像是复制一般,次数多了,成了本能。
朝简的回答也如同复制:“自己动脑。”
陈仰听到这句,心里就有底了,他煞白的脸有了点血色:“我怎么都记不起来的时候,你提醒我一下,好不好。”
朝简没说什么。
陈仰突然拍了拍他的脑袋。
朝简拄拐的动作一滞:“干什么?”
陈仰说:“还好有你。”
朝简:“……”
陈仰又说:“你真能干。”
“行了!”
浴场被一大片橘黄色的晚霞覆盖,美不胜收。
海风微凉。
陈仰在看赵元解尸块的袋子,十三个袋子里的都埋下去了,其中有一个袋子里装着两块碎尸,按理说现在这个是多出来的。
他心不在焉的想着,余光往沙滩一处瞥,冯初坐在那里拼拼图,手掌跟膝盖都是腐烂的。
生前冯初想必也在左边的礁石上摔了一跤。
就在陈仰要收回余光的时候,冯初的头掉了下来。
像是被人直接拧掉的。
头掉在一边,冯初脖子上是空的,他还在拼剩下的碎片。
拼图的背景是在海边,那上面有一对男女,白衬衫男生跟红裙子女孩。
或许是接触过几天,陈仰没那么恐惧,他看着冯初又把头放了上去,心想他当年是被女鬼拧下头的,她把他埋在了沙子里。
因为他们彼此都很喜欢大海,想住在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样就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赵元的惊恐声将陈仰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是头!”赵元手指着袋子里的东西喊,“还有头吗?怎么会有这个?幻境里没有啊!”
陈仰的脸色很难看。
头部位的碎片是纯白的,他们没找到它,压根就不知道它该放在哪。
现在要怎么埋?
浴场的光晕已经很淡了。
张劲扬粗噶着声音说:“来不及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埋下去,赌一把?”
没人说话。
“喔嚯,完蛋了。”文青望着快速暗沉的夜幕。
赵元心跳都停了。
陈仰无意识的扣住朝简手臂,重复着呢喃:“在哪,在哪……它的位置在哪……”
朝简把他手伤的几根手指拨起来,翘着。
陈仰又扣下去,指尖不停的发抖,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出了储物柜里的水跟发丝,拼图发现的地方,水箱,都有水,都是水,是大海。
“海里,头放进海里!那是它的位置!”
陈仰喉头腥甜:“张劲扬!”
体力最好的张劲扬一把抱起头冲向大海。
那一瞬间,陈仰回到了卧室的床上,他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的手指。
纱布没湿,伤口没恶臭。
陈仰撑着床单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站在床边,维持着数药片姿势的少年,对他张开手臂。
“抱一个吧,弟弟,祝我们又一次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