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我马上过来。”武叔急急忙忙回去。
下午两三点,巷子里既不明亮,也不昏暗,光泽十分温和。
陈仰看着墙脚的几块青苔,抬起脚蹭了蹭。
这个动作饱含童趣。
“早早。”
宁静中响起少年的声音,陈仰把抵着墙脚的腿放下来:“小名。”
朝简看了他一会,喉咙深处发出浑沉的音节,一字一顿:“陈、早、早。”
陈仰:“……”
这么个停顿法,名字叫起来有种正式的感觉,像是某种什么预示,有非常强烈的仪式感。
朝简侧过脸看巷口,眼眸半垂:“三个字的比两个字好叫。”
陈仰无所谓:“随便你。”
“早早。”
陈仰:“……昂。”
不多时,武叔从院里跑出来,怀中多了个东西,活物。
那是武玉的狗。
陈仰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这条狗没像之前那样,一眼不眨的看他,而是两眼紧闭,像狗玩偶。
“早早,小玉把这小不点放家里了,叫我给你送去。”武叔说。
陈仰难掩震惊:“给我?是不是弄错了?”
“这怎么能弄错,小玉的原话是,她回来前,狗放你那。”武叔把狗往陈仰那送送,“它不像别的狗,不叫唤,是个哑巴,吃喝拉撒什么的也好打发,你抱着看看。”
陈仰伸了伸颤着纱布的手,又收回去,他短时间内不太能适应这个走向。
武叔刚才还说好打发,现在却用一种扔烫手山芋似的架势,把狗塞到了陈仰怀里。
陈仰浑身僵硬的托着狗:“武玉有说什么吗?”
“没有,只让我把狗交给你。”武叔犯嘀咕,“她没跟你说一声吗?按理说应该是要打个招呼的。”
陈仰安慰道:“可能是忘了吧。”
武叔听他这么说,心里的不安就消散了很多。
陈仰感觉怀里的狗没什么重量,看来只是毛多:“那她什么时候走的?”
“上午。”武叔说,“这狗一声不吭的,我就给忘了。”
“要不是你来看我,给我送草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他叹气,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家里的宠物也是一个理,不会叫,跑哪了都不知道,那肯定会被忽略。
陈仰问道:“武玉有没有说哪天回来?”
武叔摇头:“没说。”
“出差了吧,狗带着不行。”他摸了摸搭在陈仰胳膊里的小狗脑袋,“早早,你帮忙照看着点,啊!”
陈仰的心底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武玉有多重视03,他很清楚。
武玉去哪了,去做什么了,不能带着狗?
陈仰也不是很懂,武玉是依据什么选定他来暂管这条狗。
托孤一般。
陈仰临走前问狗吃什么?
武叔这才想起来武玉还有叮嘱:“等小不点睡醒了,给它喂点牛奶泡的面包,别的它不吃。”
牛奶泡面包?好嘛,两样家里都没有。陈仰只好抱着狗去小区附近的超市。
身旁的少年比往日还要沉冷。
“它叫03。”陈仰给朝简看狗,“还行吧。”
朝简一个眼神都没给。
陈仰凑头闻闻狗毛,没什么味道,他捋一把,捞起来看看,也不掉一根。
这狗好养。
从超市回去,陈仰把狗放沙发上面,弯腰观察。
狗一直在睡,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是不是生病了?”陈仰奇怪的想,他有两个星期没碰到武玉了,自然也就没见过这狗。上次还是在健身器材那里。
悉悉索索声传来,陈仰指着沉睡的小狗,对拆面包的少年说:“那是给它吃的。”
朝简咬一口面包。
陈仰的脑子里蹦出三个字,吃独食。
他看看温顺的狗,看看吃着面包的不定时炸弹危险分子,果断的选择不再多说。
算了,等狗醒了再操心它的食物吧。
陈仰给武玉打了电话,意料中的不在服务区,他把手机放一边,又拿起来刷微博刷新闻。
青城没什么大事。
陈仰翻了翻微信,他一共就四个好友,张琦,向东,武玉,孙文军。
最后一个拉黑了,现在还没加回来。
陈仰忽然说:“朝简,我们要不要加个微信?”
朝简把手机给他。
于是陈仰一手包办了他们的好友关系。
从给朝简的手机下微信,到接受好友申请,全是他自己操作。
“备注就是名字啊。”陈仰用一根手指戳键盘。
朝简叼住面包,长臂一伸:“给我。”
陈仰把手机递过去,他伸头扫了眼,表情一言难尽。
朝简给他的备注是一个字。
【早】
陈仰划拉自己微信上的聊天记录,昨天他回复了张琦,说下半年打算就在家待着,明年再找工作。
张琦叨唠了一番,让他到时候确定好时间说一声。
明年说不定康复院还有空岗位。
陈仰没抱什么希望,哪可能他一想找工作,康复院就有空缺。
家里多了一条狗,一点影响都没有,仿佛一个装饰物,随便挪哪都行。
陈仰一个下午看了它十几遍,每次都是先从脑袋到尾巴摸上一通,再去挠它肚皮,捏它下巴。
朝简的态度跟他截然相反,一次都没看。
晚上的时候,陈仰要叫外卖,朝简不同意,说难吃。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一同进了厨房。
需要碰水的部分朝简负责,切菜也是他来,剩下的都交给陈仰。
技术含量高的,新手做不来。
陈仰用左手炒菜,中指翘得高高的,他不时指挥朝简拿个碟子,倒点生抽,洒点胡椒粉。
油烟机开到最大档,呼啦啦的吹着,厨房里的饭菜味依旧很浓。
“汤不烧了吧。”陈仰犯懒了。
朝简抿直唇:“我来烧。”
“那你来。”陈仰把主战场交给他。
朝简把水壶里的开水倒进了锅里,接着就把冰箱上头的半包紫菜拿了下来。
紫菜汤啊,可以,这个简单,随便搞搞就行,陈仰在一旁想。
两分钟后他才知道自己想太多。
陈师傅忍不住的提醒:“蛋液要边倒边搅。”
朝徒弟绕着圈圈往锅里倒蛋液。
“小虾米忘了放了。”陈仰说,“还有砧板上的葱。”
“你别说话。”
朝徒弟手忙脚乱,拐杖“砰”一下把半开的柜门挥了上去。
陈师傅默默撤了。
师傅跟徒弟合作出来的晚餐是三菜一汤。
鱼肉炖汤是c位。
陈仰手疼,胃口不怎么样,他随便吃了点就放下勺子,看着朝简吃。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陈奶奶的影响,陈仰竟然觉得这么看人吃饭,心里有种微妙的满足感。
“鸡柳不能放到明天,炖汤也是。”陈仰说。
朝简默默的挨个清空。
除了汤。
陈仰伸头一瞧,还剩不少,他抱着这是朝简第一个成品,不能让对方太受打击的心态,把汤给喝了。
喝完就后悔了,父爱不是这么用的。
该打击还是要打击。
否则怎么会成长,怎么会有从哪跌倒从哪爬起来?
“你这个汤……”
陈仰组织着语言,批评的话已经挂到了嘴边,少年绷着脸一声不吭的看过来,给他一种紧张跟期待的错觉,他抹把嘴,把那句批评给抹掉了,换成两个字:“挺好。”
朝简冷淡的发出一个音:“嗯。”
“你走吧,桌子我收。”
陈仰点点头,他手沾不了水就不添乱了。
狗没换过一次姿势。
陈仰坐在沙发边给它拍了一组照片,大多都是特写。
厨房里传来惊心动魄的声响,陈仰的屁股下意识抬起来,他又控制住自己的坐了回去。
有些孩子这个不会,那个不会,都是家长给惯的,不给他们长大的机会,还怪他们不懂事。
陈仰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下一刻就给推翻了。
干嘛给自己按这一套,他又不是养儿子。
陈仰继续拍照,拍完就去整理相册,任务世界拍的一回来就没了,自动清除。
现在他手机里的照片不多,几乎都是狗照。
陈仰往前翻,看到了日记本第二页的照片,他突发奇想的从茶几底下拿出小本子跟笔。
朝简干完活走出厨房的时候,陈仰对他招招手,等他走过来了,就把本子上的东西给他看。
四条横线,两长两短。
陈仰用好奇的语气说:“这是我在一个密室逃脱类的贴吧找到的,是个很难的迷题,你看着这个,会想到什么?”
朝简抽纸巾擦手:“线条。”
陈仰:“……”
“还有呢?”
朝简用拐杖把垃圾篓拨到脚边,将脏纸巾丢进去:“一对二。”
陈仰:“……”
陈仰让朝简认真点。
朝简在他旁边坐下来:“两条一样长的横线,两条一样短的……”
陈仰端走茶几上的一盘奶片,朝简拽他:“图形。”
“什么图形?”陈仰手抖了一下,奶片掉了很多到朝简身上。
朝简捡起来一个撕开:“连起来。”
陈仰把笔夹在食指跟中指之间,小心谨慎的连起了四条线。
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陈仰记得日记本的第三页是十一根线条,全部一样长,他照这个思路用手虚虚的划出来,连了连,就是个长方形。
那种形状的东西多了去了。
陈仰咬着笔尖想,不一定就是连线看图形,对应着找物品。
现在只能说有个方向比没有好,先摸索着,也许摸着摸着,思路就宽了起来。
思路一宽,找对方向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陈仰对日记本的在意程度不比那本书少,他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时间会一会那个香月。
可他又不想去康复院,怕遇上孙文军。
最好是能在外面碰头。
嘴里的笔尖被扯了出去,陈仰迟钝的去看少年。
“脏不脏?”朝简嫌弃的皱眉。
陈仰心说,管得真宽。
当天夜里,陈仰翻了个身,趴着睡,脸压着的地方冰凉凉的,触感不是被子,他一下就醒了。
视野里漆黑一片。
陈仰伸了伸腿,碰到了什么,他用左手去摸,发现是个帐篷。
“……”
“朝简?”陈仰在黑暗中轻唤。
没有回应。
这是个单人帐篷。
陈仰的心往下沉,朝简没一起进来吗?他摸索着拉开帐篷,腥咸湿冷的海风扑了他一脸。
随后是海浪拍打礁石声,哗啦哗啦的响着。
陈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这第六感,好的不灵坏的灵。
比起下海,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搭档不在。
陈仰身上穿的棉质格子睡衣,他为了避免在被指定接任务的时候,身上没有身份号而面临任务直接失败的抹杀,那东西都是随身携带的,睡觉也揣着。
所以他现在浑身上下只有身份号。
这次的行当比上次还要少。
陈仰被海风吹得打哆嗦,他有多冷就有多烦躁,正当他打算先回帐篷里,等天亮了再说时,左边传来了轻微声响。
是其他任务者,还是鬼?
那声响越来越近了,陈仰的心跳渐渐停下来,他僵在帐篷边,没有轻举妄动。
“是我。”
低低的声音响起。
陈仰猛然跑出去,他跑得太快,刹不住车的撞上黑影。
朝简被撞得倒在了沙滩上面,身上还压着一个重物,他的喉间溢出一声闷哼:“跑什么,不多问问,你就不怕是鬼装的?”
陈仰气喘吁吁:“早先我是担心有鬼伪装你,后来感觉不太可能,难度太大。”
他避开受伤的手指头,摸黑爬起来:“你从哪过来的?”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朝简说。
陈仰顾不上清理衣服上的细碎沙子,他弯腰拉起朝简,跟对方一起站在空寂的沙滩上面。
“这次的任务只有我们?还是说我们是第一批到的?”
朝简突然侧头。
几个瞬息后,那个方向扫来一束光亮,伴随着一声夸张的惊喜。
“哇!”
陈仰的眼皮跳了跳,踩着沙子朝他们走来的不是文青又是谁。
文青停在陈仰跟朝简面前,举着手机照了照他们,又把手电筒的光对着自己,还是那张普通的脸,厚刘海,邪气的笑。
“帅哥,栗毛,真高兴还能再遇到你们。”
陈仰:“……”
文青还没好好开展一场感人肺腑的叙旧,其中一个帐篷里就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惊惶失措的问:“请……请问这里是……是什么地方?”
“欢迎来到海水浴场。”文青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