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 / 2)

“我来介绍吧!”小燕子上前一步,一个个数过去,“这四个是我和永琪的!南儿、云儿是两个姐姐,乾儿、隆儿是两个弟弟!这四个是我哥和晴儿的孩子,山儿和海儿是哥哥,宽儿、容儿是妹妹!我们各有两男两女!”

“不得了!”乾隆喊着,“这个云南是不是得天独厚,小燕子以前要孩子没孩子,现在生了四个!”他抬眼看箫剑,“箫剑,这就应了两句唐诗:‘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看样子,晴儿帮我弥补了一些遗憾,你们会瓜瓞绵绵了!”

“老爷,我们方家,总算有后了!”箫剑充满感情的说,“我爹和我娘,葬在苍山脚下,有我们年年扫墓,相信他们在天之灵,已经得到最大的安慰了!一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乾隆拈须微笑,说:

“好一个尽在不言中,咱们就把心里的那些说不出、讲不尽的感觉,都放在这几个字里吧!”

晴儿凝视乾隆,心里塞满了想说的话,不能不说:

“老爷,我每天都记着老佛爷和您,心里的感触很多,感谢很多,千言万语,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我真的好感激您为我们大家所做的一切,让我们了解了生命的美丽和人生的价值!这些在宫里我们学不到的东西,在这儿,我们都得到了!我要告诉您,不管对永琪还是我,您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晴儿一番话,深深温暖了乾隆的心,他诚挚的说:

“我一直无法肯定,我的做法有没有错误,今天看到这些孩子,我才真正放心了!我听到孩子们的名字,云南,乾隆,山海,宽容!你们的境界和怀念,我也明白了!”

“我知道乾隆两个字应该避讳一下,可是,就是无法抗拒要给他们取这样的名字,为了纪念我所生的这个时代和我的思念!”永琪恳切的说。

乾隆迎视永琪,一笑,朗声说:

“我回去之后,会和乾隆那老头儿谈一谈,给你一个特许,孩子的名字可以不避讳!乾儿,隆儿!好极了!”

这时,天色已暗。小燕子拍了拍手,嚷着:

“孩子们!都来帮忙洗菜切菜,摆桌子,我们要请艾爷爷和福伯伯吃晚餐!”

孩子们一呼百应,跟着小燕子奔向厨房,晴儿当然也去张罗。没多久,一桌子的菜,就纷纷上桌,永琪搀着乾隆上坐,一家三代,全部围着圆桌坐着。大家都坐定了,菜也上完了,南儿以茶代酒,捧着杯子,走到乾隆面前,恭恭敬敬的说:

“南儿代表弟弟妹妹,上来敬艾爷爷一杯酒,南儿不知道艾爷爷和我爹娘是什么关系,但是,听说您也姓艾,一定是我们的本家,那么,您就和我的亲爷爷一样!刚刚在茶园,我放肆了,让艾爷爷和福伯伯看笑话……但是,我们并不是不知道规矩,爹娘都教了……我敬酒,祝爷爷和福伯伯,永远健康快乐!”

南儿规规矩矩一番话,乾隆和尔康都瞪大了眼。

“不错!不错!好一个南儿!”乾隆大笑说。

尔康不禁深深看南儿,再仔细打量一番。见她收敛了茶园里的淘气,说话不亢不卑,婉转得体,那种高贵的书卷味,像极了永琪。他就更加喜出望外了。他有意要考一考她,说:

“南儿,白天在茶园,我见识了你的武功,不知道你念书是不是一样好?你有没有念过唐诗?”

永琪瞪了尔康一眼,大笑说:

“哈哈!尔康,就算她不会唐诗,你也没办法赖账了,你认了吧!”

小燕子、晴儿、箫剑都一脸的笑,乾隆兴致盎然的看着。

只见南儿屈了屈膝,从容不迫的说:

“艾爷爷和福伯伯来,爹、娘、舅舅、舅妈都高兴得一塌糊涂,南儿想到一首杜甫的诗!刚刚艾爷爷也念了两句的那首!”就背诵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乾隆听到这首诗,大为动容,忍不住接口: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南儿不由自主的接着念。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乾隆也接着念,念到这儿,乾隆呆了呆,神情一痛,“来来来,这首诗最后几句,我不忍心念,我们别念诗!喝酒吧!”

尔康怕乾隆伤感,急忙说:

“我们几个小辈,敬老爷一杯!为了我们大家的‘尽在不言中’!”

箫剑、晴儿、永琪、尔康就全部起立敬酒。大家一饮而尽,乾隆也一饮而尽。这餐团圆饭,迟了十几年才吃到,大家的情绪,可想而知。

夜静更深的时候,大厅里燃着油灯,晴儿和箫剑带着孩子回去了。南儿也带着弟弟妹妹去睡觉了,室内剩下乾隆、尔康、小燕子和永琪。这才能够安安静静的谈话。父子久别,都有无数的话要谈,永琪看着乾隆,回答了乾隆的疑问:

“从来没有想到,要适应一个‘平民’的生活,也要付出许多代价,刚开始的两年,我确实弄得焦头烂额,农场的收成也不好。后来,我对云南的气候和土壤进行研究,开始大规模的种药材,因为种药材,就对医学发生浓厚的兴趣,看了好多书,再加上以前和太医们的接触多,经验多,在战场又学到一些急救的知识……所以,偶尔给一些朋友看看病,谁知,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病人越来越多,副业变成主业,农场的事,倒都成了小燕子她们的工作!”

乾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成了‘名医’?现在才明白了!”

小燕子接着说:

“那几年,我们大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对永琪总是充满了歉意,孩子一个个来,我顾此失彼,又怕永琪不能适应,真是苦呀苦呀苦呀……可是,在辛苦中,却有说不出的充实和甜蜜,现在,我们都适应了,是苦尽甘来了!”

“这,就是幸福!”尔康看着小燕子和永琪,知道他们是“求仁得仁”了。

“是!”永琪看着尔康问,“听说,尔泰也从西藏回来了,你们福家热闹得不得了,是吗?”

“可不是!”尔康笑着回答,“紫薇现在,也是三个孩子的娘,加上尔泰的三个孩子和那个咋咋呼呼的塞娅,家里真是热闹极了!这次南巡,她怎样也走不开!”

小燕子看着乾隆,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要代永琪问一句话,他憋了一个晚上,问不出口!”她看了看永琪,再看乾隆,问,“知画怎样?绵亿怎样?”

永琪看了小燕子一眼,眼里净是感激。是的,憋了一个晚上,就是问不出口。

“知画……”乾隆看小燕子,又看永琪,一叹,“唉!那也是个死心眼的人!永琪离开的三年后,我做主,要把她嫁给蒙古小王爷费安扬!谁知,她说什么都不肯,连陈邦直夫妻亲自进京来劝,她还是不肯,我们也没办法了。她就这样带着绵亿,守在景阳宫过日子。还好绵亿优秀得不得了,母子相依为命。”

永琪惊愕的听着,又是震撼,又是难过,无法置信的说:

“她为什么要这样?她……为什么不听您的安排?”

“人生,就有这种无奈!”乾隆凝视永琪,突然又想起雨荷,想起盈盈,想起许多被自己辜负了的女子,再度一叹,“不用为她难过,她有绵亿,她也认命了!”

永琪的眼神里,顿时充满痛楚,小燕子看他这样,也跟着痛楚起来。她伸手握住永琪的手,低声的说:

“是我们对不起她,对不起绵亿!当初,我们也错怪她了!”

永琪不说话,心里是无比的震撼。知画,那个被他认为可以长出新尾巴的“爬墙虎”,却用时间来证明了她不变的心。到底,薄情的是自己,狠心的也是自己!这样想着,他再也笑不出来。小燕子悄眼看他,读出了他所有的思想,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握住了他。感到她手心的热和力,他抬眼看她,接触到她那充满歉意、充满感激、充满深情的眸子。他怦然心跳,为自己的懊恼而懊恼起来。人生,就有这种无奈!知画,已经辜负,不能再让小燕子难过。他给了小燕子一个深情的凝视,用力的握回她的手,两人在刹那间,交换了无数心灵的语言。

尔康见大家情绪低落下去,急忙一笑说:

“你们不要感伤了,老实告诉你们吧,知画和紫薇成了闺中密友,常常到我们家来做客。至于绵亿,更是经常住在我家。所以,我们那个学士府,是热闹加热闹!我刚刚不提,以为小燕子会介意!既然小燕子不介意,我就说了!绵亿和东儿,每天比功夫,比骑术,比念书……他写一手好字,东儿不如他!两人已经结拜为兄弟,情同手足!”

永琪霍然起立,对尔康一抱拳说:

“尔康!所谓生死之交,就是如此!他们母子两个,麻烦你们照顾,谢了!”

乾隆看着三人,不胜感慨系之。

“转眼间,你们都是儿女成群,我,老啦!”

“皇……”永琪喊了一个字,发现又喊错了,赶紧改口,“老爷,您还是精神抖擞,永远不老!”

“毕竟岁月不饶人……最近,‘回忆’已经占了生命的一大部分,常常想着你,想着小燕子进宫的种种情形……”乾隆怔住了,忽然看着永琪和小燕子,充满感情的、渴求的说,“现在,没有外人在,我好想……听你们好好的喊我一声!”

永琪和小燕子,立刻眼中含泪了,双双在乾隆膝前一跪,诚心诚意的喊:

“皇阿玛!”

好珍贵的三个字,想了十来年,才又听到这声呼唤!乾隆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手紧紧的握住永琪,一手紧紧的握住小燕子。哽咽的说:

“现在,想起杜甫那首诗的最后两句,不忍心念,还是在心里打转:‘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永琪不想再让乾隆伤感,就用坚定的声音、充满感情的声音,有力的说:

“不会的!皇阿玛,这么远的路,您瞒着全天下的人,来了!下次,该我瞒着全天下的人,去看您!我们不会‘世事两茫茫’,我会给您我的消息!”

“父子连心,血浓于水!这种联系,是超越千山万水的!”乾隆不住的点头。

永琪、小燕子、尔康都感动至极。室内,充满了温暖和温馨。

第二天一早,乾隆就动身,要在大家发现之前,赶回杭州去。

永琪、小燕子、晴儿、箫剑、尔康及八个孩子,大家簇拥着乾隆上车。便衣侍卫打扮成随从,骑着马护送。

“我们大伙儿送艾老爷和尔康一程,如何?”箫剑提议。

“我正有这个意思!”永琪说。

“那么,大家都上车吧!”尔康对八个孩子一招手。

“孩子们坐得下吗?”小燕子问。

“我看,车子蛮大的,大家挤一挤吧!”晴儿看了看车子。

“都上来!都上来!”乾隆兴高采烈的喊着。

于是,孩子们就欢呼着,通通挤上马车。箫剑跳上一匹马背,说:

“我和永琪、尔康骑马,免得把马车压垮了!”

箫剑、永琪、尔康就上了马。

马车中,乾隆坐在正中,小燕子在左,晴儿在右,紧紧依偎着他。八个孩子环绕,嘻嘻哈哈,笑声不断。

车夫一拉马缰,车子和马队就向前行进。

永琪、箫剑、尔康三人,再度并辔而行,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永琪看着尔康,忍不住问:

“尔康,绵亿那孩子,会不会很淘气?”

“总有一天,你们父子会见到面,到时候,你自己看!你的南儿那么可爱,紫薇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你帮我养育媳妇,我帮你照顾儿子,我们谁也不欠谁,别道谢了!”尔康说着,脸色一正,看着永琪,“绵亿是个品学兼优、才华出众的孩子!知画对他,爱护得不得了,还有皇阿玛,更是把他捧在手心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就是皇阿玛那句话,父子连心,血浓于水!要想不关心,也不容易!”永琪一叹,“还有知画……我没想到她那么傻!”

“为了不辜负小燕子,只好辜负知画。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作这样的选择!知画的遗憾,只能让她去吧!小燕子活得这么好,就是你的成功了!”尔康说,忽然想起慕沙,她应该也是儿女成群了吧?

“对!”箫剑同意的说,“尔康这句话,深得我心!我喜欢我们的故事……本来,我是个看故事的人,被你们这些怪物传染,也变成了制造故事的人,这种病,艾大夫,有没有方子可以医治?”他对永琪笑,想提起永琪的兴致。

“哈哈!”尔康大笑,“你才是制造故事的人,你和小燕子出生那天,就是故事的开始!没有你们两个,就没有我们大家的故事!”

永琪微笑起来,是的,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这是人类永远治不好的病,一代一代,故事会源源不断,历史会一再重演!像我们这种‘怪物’,制造的故事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在圆满中有遗憾,也是必须接受的事吧!”他无奈的一笑,“这辈子欠的,只好下辈子还了!”

“说得好!永琪!”尔康说,“说不定几百年后,经过轮回,我们又会在人间相遇,那时,再各还各的债吧!”

车内,乾隆被孩子们包围着,带着幸福而满意的笑容,他不停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爱得不得了。小燕子拍拍手喊:

“孩子们!大家唱首歌给艾老爷听,好不好?”

“好!”大家齐声响应,喊得好大声。

“唱什么?”南儿问。

“今日天气好晴朗,怎样?”晴儿说。

乾隆看看车里的儿孙,看看车外的田野,兴致高昂的说:

“是啊!今日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我这次的密访云南,看到了‘好山好水好人家’,真是开心极了!在我的暮年,还有这么温馨的一段,小燕子、晴儿,你们带给我的快乐和安慰,真的不是一点点!”

晴儿和小燕子,都非常感动的对着乾隆笑。两人都决定,不要再让离别的悲哀,加重乾隆的伤感。她们要用歌声和欢笑来送别乾隆!

她们两个,就和孩子们一起,开心的、欢喜的高唱起来:

今日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蝴蝶儿忙,蜜蜂儿忙,

小鸟儿忙着白云也忙!

马蹄践得落花香!

眼前骆驼成群过,驼铃响丁当!

这也歌唱,那也歌唱,

风儿也唱着,水也歌唱!

绿野茫茫天苍苍!

永琪、尔康、箫剑并辔而行,听着那开朗的歌声,三人都带着满脸的笑意。永琪知道,转眼间,又是离别的时候。但是,团聚的惊喜,总在离别后!

歌声中,一行人走在绿草如茵的原野上,渐行渐远。

全书完

琼瑶二〇〇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写于台北可园

琼瑶二〇〇二年十月十六日初度修正于台北可园

琼瑶二〇〇三年五月三日再度修正于台北可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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