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几个月时间匆匆而过。
清晨,冬天的寒风吹过,将这官道上的雾气吹拂的稍薄了一些,隐约可以看见庄严恢宏的长安城墙。
城门处热闹非凡,人群排了几十条长队,依次接受守将的勘察盘问。
官道两旁的早点铺子星罗棋布,百姓聚在一起闲聊等待。
几辆马车缓缓驶到豆腐铺的面前,剑手悍卒跳下车来,警惕地注视着四方,布置起了防卫。
一个青袍玉带的官员率先下来,随后前后马车走下一男一女两个贵人。
陈子昂看了眼四周,询问道:
“永泰郡主,义兴郡王,先用早膳吧?”
披着杏黄色的大毛领披风,内着一身葱绿色的束腰长裙的李仙蕙轻轻颔首。
三人走到一家装饰干净的豆腐铺子。
新出的第一格新鲜豆腐端了出来,上面还冒着热气,伙计恭恭谨谨地舀了三碗,放上榨菜丝并香油葱花酱油,闻起来就香喷喷的。
“暌违已久的长安城。”
李仙蕙轻启朱唇,眸中闪过怀念之色。
自祖母称帝迁都十几年来,她都没回过长安。
李重俊“呵”了一声,冷笑道:
“炎黄文化的首善之都,指不定被张巨蟒糟蹋成什么模样呢!”
愤青陈子昂埋着头吃豆腐。
隔壁传来几个穷酸文人的议论声。
“行千里路,口袋空空如也,只为来长安。”
“一样,据说张巨蟒婚礼斥资亿钱,此獠真是奢靡无度,不知人间疾苦。”
“此言大谬!中山王跟清河崔氏联姻,如此隆高的名望相结合,婚礼当然要大力操办。”
“兄台肤浅了,此獠怕是想借婚礼招揽天下贤才,不然《两京周报》为什么会对此獠婚期长篇大论?”
“有道理,倘若此獠三顾茅庐邀请吾加入长安班子,吾也许会考虑一番。”
“就你?”
豆腐铺内,三人默不作声,李仙蕙娇媚的容颜上隐有愠怒。
这就是她来长安的原因。
张巨蟒跟清河崔的婚礼就在三天后!
轻飘飘的一张报纸,天下皆知!
而庐陵王府,颜面尽失!
正妃未嫁,一个侧妃鼓肚子,另一个侧妃马上举办隆重的婚礼。
不消多说,庐陵王府沦为天下笑柄了,连带着皇室礼仪都遭到置喙。
所以未来正妃的家眷必须来一趟,刷刷存在感,也要向清河崔氏强调尊卑之分。
听到隔壁声音愈来愈大,陈子昂怒气遏制不住。
“砰!”
他拍案而起,一个箭步冲出去,遥遥指骂道:
“帝国天兵正在岭南征战蛮夷,尔等不以国事为怀,却在讨论荒淫享乐,如此下去,不堪设想!”
周遭气氛安静下来,诸多顾客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一个满脸麻子的书生放下筷子,鼻孔朝天哼哼道:
“你寄吧谁啊?”
喷子陈子昂负手而立,正气凛然:
“本官朝廷御史……”
“呸!”话说一半就被打断,麻脸书生回呛了一句:
“哪个朝廷?长安朝廷还是神都朝廷啊,大周朝律法可管不到这里。”
“你……”陈子昂气得脸涨红,而后铁青。
他甩甩袖子,咆哮道:
“什么风气!本官一定要当面质问张巨蟒!”
说完快步折返回桌前。
李重俊瞥了他一眼,这腐儒就不害臊么?
有这个小插曲,三人也没心思再用早膳,带着护卫前往城门口。
“不许插队!”
身着铠甲的士兵举起长枪,将马车拦下。
李重俊掀开车帘,手指叩动车壁,不紧不慢地说道:
“擦亮你们的眼睛,我是义兴郡王。”
他的语气从容,平淡却中带着一丝天潢贵胄的矜持与自傲。
守卫冷硬着脸:“排队!”
“放肆!”
李重俊登时就怒了,区区蝼蚁也敢拦下他?
周遭人群见状,纷纷出言斥骂:
“管你什么郡王,必须守规矩道德。”
“看清楚城墙上两个字,这里是长安,不是你那山旮旯。”
“可不是,跑来长安耍威风。”
李重俊咬牙切齿,面色极为难看。
不知天高地厚的愚夫愚妇,究竟谁给你们的自信!
他强忍住这口恶气,命令车夫往后退。
漫长的等待,终于轮到这几辆马车。
守卫勘验完身份便放行。
“稍等。”
一个贼眉鼠眼的少年,穿戴与身材不符的铠甲,站在前方。
此人正是从蜀中调来长安的杨钊。
他恭敬施礼:“王爷吩咐卑职招待几位贵客。”
李重俊气炸了,老子排完队你这狗东西才窜出去。
“滚开!”他吼了一声。
杨钊不卑不亢道:“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谅解。”
李重俊正要痛骂泄恨,陈子昂从后面马车下来,颔首道:
“本官要领略一下长安风情,劳烦你做个向导。”
陛下虽然跟张巨蟒撕破脸,但此獠没有下檄文起兵,那朝廷就得维持表面和谐。
此獠大婚,中枢就得派官员前来见证。
陈子昂知道自己讨人嫌,被朝堂衮衮诸公打发到这里来。
他临行时,陛下严厉叮嘱,尽量将长安内部探查清楚。
闻言,杨钊面不改色,笑吟吟道:
“这是卑职分内之事。”
谈话间,李重俊兄妹俩也下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明德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望楼墙壁上张贴的长一丈,宽八尺的舆图。
舆图怪异,但清晰无比,似囊括了长安全境,而且特别有真实感。
陈子昂立刻发问:
“小子,这是何物?”
杨钊不慌不忙地解答:“鸟瞰图,顾名思义,一只鸟从高处俯瞰制图。”
“初次踏进长安的百姓,循着这张图,就能准确找到目的地。”
“呵呵,本王笑了。”李重俊勾了勾嘴角,满脸不屑。
虽然人性化,但弊端很大。
万一城门失控,有了这张图带路,长安沦陷的速度将呈倍数增长!
李仙蕙剜了他一眼,这兄长也真是愚蠢。
张巨蟒既然敢贴出来,那就意味着此獠对城防部署异常自信。
于朝廷而言,这极为可怕。
陈子昂用余光打量塔楼森严的士卒,很好掩饰了眼底的忧虑。
进入长安城,一切都与洛阳相似,城市格局相仿,同样是横平竖直的街道、同样被一堵堵高墙隔断开来的一个个坊。
最大的不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平坦的水泥路。
“真舍得下血本!”李重俊讽刺一句。
沿着宽达百步的朱雀大街直走,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乐器店、珠宝店、彩缬铺、酒肆、香料铺,鳞次栉比……
陈子昂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问:
“看上去,人比神都还多,难道有一百五十万人口?”
杨钊纠正他:“不,接近两百万。”
什么?
连李仙蕙都有些难以置信。
一年前,朝廷依靠赋税统计人口,长安才一八十万,流动人口四十多万,拢共也就一百二十万。
自张巨蟒入主以来,就激增八十万?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黄口孺子,休得胡言!”陈子昂拔高语调,气汹汹道:
“长安压根容纳不了这么多人!”
杨钊偷觑了一眼路边异域胡姬那深邃白皙的乳gou,漫不经心道:
“王爷心地善良、治政有方,德高望重,天下百姓慕名而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陈子昂陷入沉默,眉头皱得更深。
如何在容纳两百万人口的前提下,还能保证城市不陷入混乱,这是一种极为卓越的能力。
他一言不发,却时刻保持专注度。
走了半刻钟,陈子昂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李重俊兄妹俩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震惊。
太干净了!
街道和明沟异常整洁,别说牛粪,连垃圾都很少看到。
甚至比神都皇城御道还干净!
这代表着秩序纪律,当一个城市恪守秩序,那会爆发何等恐怖的凝聚力?
“那里又在做什么?”
李仙蕙望着街角两座小型建筑物,外面排满了百姓,一栋排汉子,一栋排妇人。
陈子昂循声看去,两栋小屋相距几丈,皆装饰得无比风雅,檐下还悬着一排铃铛。
门两边的柱子分别挂着一对对联——
“前头蛟龙施甘露,后面凤凰下金蛋。”
“静坐觅诗句,放松听清泉。”
陈子昂淡淡说道:“应该是书斋,京兆文风浓郁,他们应该是在聆听经义辩析。”
“不错。”李重俊点头附和,又略疑,“怪哉,女子也有资格旁听大儒讲课?”
“噗呲~”
杨钊实在忍不住,突然笑出了猪声。
三人包括护卫侍女,俱是不悦地看向他。
粗鲁!
“抱歉,失态了。”杨钊憋着笑,啊哈哈道:
“诸位,这是茅厕……”
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骇然到了极致!
修缮得如此精致的小屋,你跟我说是厕所?
这怎么可能?!
陈子昂一脸僵硬,喃喃道:
“蛟龙施露、听清泉……”
李仙蕙啐了一口,面色染上酡红。
众人也反应过来,解析这两对对联,不就是在描述出恭么?
一瞬间,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荒谬!
实在是荒唐离奇!
张巨蟒有钱没处花啊!
陈子昂跳脚了,怒喝道:“暴殄天物,浪费钱财!”
怪不得满城整洁,有了这么漂亮的公厕,哪个百姓还会随地大小便?
杨钊撇撇嘴,不予置评。
“长安有多少所公厕?”李重俊尖声问。
杨钊:“坊市各街遍修厕所,严禁随地便溺,包括牲畜。”
严禁……
对于陈子昂这种沉浸官场的人而言,一听就知道这个词会伴随着较为严苛的刑罚。
“吁——”
这时,一辆封密严实的驴车停在公厕旁。
车夫一手持木槌,一手拿锣。
“咚咚咚——”
听到鼓声,男厕一个汉子边系裤腰带边走出来,女厕一个青色罗裙的妇人慢吞吞出来。
见这么多人盯着,她脸蛋微臊,摆着袅娜的身姿,快步离去。
“这又是做甚?”陈子昂瞪大着眼,又好奇了。
杨钊不厌其烦地介绍:
“这位乃是长安掏粪人,走街串巷收集公厕,以及各家各户的夜香。”
“咦。”几个护卫下意识捏着鼻,神色带着鄙夷。
杨钊见状,扫视着他们:
“别轻视掏粪人,人家可是受长安相关部门管辖,每个月都有不低的俸禄,而且还是铁饭碗。”
言下之意,你们未必比得过人家。
几个护卫顿时愣住了。
“哼!”李重俊冷哼一声,讽刺道:
“截留朝廷赋税,就是这样随意挥霍?迟早会败光!”
“这话不对。”杨钊笑了笑,继续说:
“相关部门自然会定价卖给百姓做肥料,收益刚好支付掏粪工的俸禄。”
“与民争利,可耻!”李重俊喝了一声。
倒是陈子昂陷入沉默,他的情绪有些复杂。
怪不得突增几十万人口,有了这么宜人的环境,良好的城市管理制度,口口相传,百姓自然会争相奔赴长安。
以前的长安城,垃圾和粪便导致生活用水都是一股咸味,空气中也臭不可闻。
有了这些公厕,再加上刑罚的威慑力,还有道德层面的宣传,将极大改善糟糕的环境。
陈子昂敛去情绪,暗暗牢记在心头。
回去一定要劝诫陛下,即刻抄袭!
闻到新鲜出炉的粪便味道,李仙蕙赶紧提议:
“去书院逛逛吧。”
杨钊自无不可,笑着领路。
……
果如陈子昂所猜测,原长安国子监太学皆被拆毁。
一座重檐灰瓦的建筑物,大门双层飞檐,檐下花岗岩石额上提写“长安书院”四字。
门前古树垂荫,溪水轻吟。
仿佛一副泼墨古画,让人诗意盎然,走在门前就有浓厚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
刚走进院门,廊柱卜有诗联,西廊柱联:“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
“好诗,出自哪个大儒之手?”陈子昂点点头,不禁询问。
杨钊言简意赅:“中山王。”
“当本官没问。”陈子昂一脸不屑。
杨钊笑了笑,很是热情地介绍:
“看到这三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了么,分别通往不同的教学斋,十岁以下,十岁至十六岁,十六岁以上。”
“每个年龄段,都有相对应的教学内容。”
“《两京帝报》的主编们,也是书院的导师。”
他刚说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
十几个身着统一袍服的士兵从书院走出。
“他们也是学子?”李仙蕙有些讶异。
隔着几丈外,她都能感受到士兵身上那股杀气。
杀气明显与儒家文气相冲突。
“噢,这是巡查司,负责书院安全。”杨钊说。
陈子昂眯了眯眼,怪不得这群人袍服绣獬豸。
獬豸怒目圆睁,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是司法公正的象征。
那巡查司是不是类似武侯铺,可职能范围似乎更大。
正思忖间。
书院里传来银铃的笑声。
“笨蛋,好慢呀!”
一个粉雕玉琢的胖妞骑着一个两轮物事,两脚疯狂蹬踏,这物事竟然疯狂疾驰起来。
身后尾随着上百个垂髻稚童,皆是跑得气喘吁吁。
“老大等等我们。”孩童操着稚嫩的声音。
胖妞一溜烟就到院门口,短腿不再用力,车子就立刻停下来。
巡查司众人如临大敌,几个箭步冲过去,扶稳车子,深怕跌伤了小祖宗。
陈子昂等人早就惊愕住了,这又是什么神器?
“窈窕,好久不见呀。”李仙蕙挥挥手,热情打招呼。
小麦芽从车上跳下来,小手负后像蛮牛一样拱过来。
李仙蕙张开藕臂。
“小钊子,你答应给我的状元楼香饼呢?”小麦芽立定,小眼怒视杨钊。
李仙蕙有些尴尬地拢了拢发丝。
“下次一定,快走吧小祖宗。”杨钊随口敷衍。
小麦芽扬了扬小拳头,转头露出甜甜可爱的笑容:
“仙儿姐姐,我想你了。”
李仙蕙微怔,心想这个贪吃鬼还算有良心。
她摸了摸胖妞小辫子,亲切的说道:
“窈窕,我也想你,最近长高了不少。”
小麦芽眼巴巴盯了她几秒,见其没有给钱的意思,立马掉头走。
随后骑上车子,一溜烟远去,巡查司开足马力狂奔。
“又一件神器!”陈子昂情绪翻涌,哑声道:
“若是批量生产用于战事,该有多么恐怖?”
杨钊愕然,骑着自行车砍人,陈御史你也太会脑补了……
这玩意就是舅舅制造的消遣物品。
李重俊认真打量了一下这小子,听胖妞的称呼,看来这厮跟张巨蟒关系不简单。
他咳嗽一声,试探地问道:“中山王不会还有更厉害的神器吧?”
杨钊表情神秘莫测:“恕卑职无法告知。”
陈子昂一瞬间脊骨发寒,竟缓缓打了个寒颤。
长安深不见底!
也许现在看到的,仅仅是九牛一毛!
……
……
下午,结束了游览,众人来到宣教坊一处精致府邸。
这是庐陵王府在长安的产业之一。
客厅里,杨钊告辞离去,三人皆是沉默。
这一天带给他们的冲击力太强了!
熟悉的长安,竟然那么陌生。
陌生到他们都难以置信。
短短时间,张巨蟒完全改变一个六朝古都的风格面貌,实在是震撼。
“王爷郡主,刘府尹造访。”侍卫敲门禀报。
“让他进来。”李重俊冷声道。
陈子昂也迅速换上了一副漠然坚硬的面孔。
片刻后,一个身形疲惫,容貌憔悴蜡黄的紫袍官员,缓缓走进客厅。
他率先施礼:“臣参见王爷,参见郡主。”
李重俊盯了他几秒,鼻哼道:
“免礼!”
这边陈子昂随意作揖,语气不忿:
“见过刘府尹。”
他特意把“府尹”二字咬得很重。
刘兆霖咽下喉间苦涩,喟然道:
“伯玉……”
刚开口,竟哽咽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陈子昂倒慌了神,还没遵陛下之命盘问你,你就开始演起来了?
李重俊怒拍案几,冷视道:
“无能之辈!你必将承受社稷唾弃!”
“朝廷让你治理长安,你厉害啊,将长安拱手相让,现在还对张巨蟒摇尾乞怜,不感到羞耻么?”
刘兆霖眼眶通红,一言不发。
李重俊来劲了,加重语调指骂:
“但凡你有点能耐,长安不至于成这个样,说提线木偶都抬举你了!”
刘兆霖依旧沉默。
李重俊似是受到侮辱般皱起眉头:
“哑巴了?跟本王都无言以对,你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苍生?十足的废物怂包!”
话音刚落,刘兆麟骤然抬头。
他瞳孔赤红,盯着主座,咆哮道:
“你他娘又算什么玩意?”
刹那,陈子昂震愕,李仙蕙惊骇,李重俊一张脸阴沉如水。
刘兆霖情绪彻底失控,他哈哈大笑道:
“易地而处,你能耐,你来阻挡张巨蟒啊?”
“够了!”察觉他几乎崩溃状态,陈子昂放缓语气:
“刘府尹,请先冷静一下。”
“冷静?”
刘兆霖如若癫狂,厉声道:
“朝廷谁都没资格指责我,陛下若要我命,我甘愿自刎!”
连自杀都说出来了,李重俊竭力控制怒火,沉着脸不再吭声。
陈子昂迎着刘兆霖不顾一切的眼神,温声道:
“陛下并没有怪罪于你,她能理解你的处境。”
这番话安抚了刘兆霖,他扭曲狰狞的面孔逐渐平静下来。
论天下最苦憋的官员,非他莫属!
完全就是风箱里的老鼠!
一旦张巨蟒蓄势完毕下檄文,必然会先将长安府砍成两段来祭旗。
要是胆敢弃官出逃或者投降,留在神都城的家眷下场凄惨。
我能怎么办?
我也很绝望。
连陛下都奈何不了张巨蟒,我就算是长安名义上的一把手,哪有能力对付此獠?
府衙全是张巨蟒安插的人手,我放个屁都得请示啊!
厅内气氛有些压抑。
李仙蕙斟一杯茶,打破冗长的寂静:
“刘府尹,坐吧。”
刘兆霖嗯了一声,面无表情踱步到椅子边。
他哑着嗓音说:
“请伯玉跟陛下说一声,臣请致仕。”
陈子昂摇摇头,一口否决:
“绝无可能。”
朝野都清楚,现在去长安做官跟上吊没两样,谁愿意当这个勇士?
“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刘兆霖眼神黯然。
陈子昂审视着他,幽幽道:
“朝廷都能理解府尹的苦楚。”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刘兆霖也放弃辞官的念头了。
根本就走不了。
李重俊冷着脸:“说说长安的详细情况。”
刘兆霖缄默片刻,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的小册子,不忘提醒道:
“别人检查过。”
陈子昂激动的情绪瞬间被浇灭。
能知道的,都是张巨蟒想让朝廷知道的。
他有些意兴阑珊,“悲哀啊!”
刚说完,如雨点般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护卫满脸仓惶的跑来汇报:
“敌袭!”
李重俊心脏都被攥紧,满脸恐惧地盯着刘兆霖。
刘兆霖叹了一声:
“稍安勿躁,应该是长安税务稽查队。”
税务稽查队?
正疑惑间,又是身着统一服装的魁梧士兵走了进来,领头者脸上有块刀疤。
他抱拳,“卑职拜见诸位贵人。”
李重俊被此人浓郁的杀气给吓到了,弱弱不敢言。
陈子昂挺直腰板,义愤填膺道:
“尔等私闯民宅,眼里还有王法么?”
队长从袖中掏出令牌,眼神无波无澜:
“执行任务期间可以硬闯,请府邸主人缴纳一下房产税。”
房产税?
李重俊大脑一片空白,陷入宕机状态。
陈子昂不遑多让,房产税什么玩意?
“长安税务部门代为管理满城房宅,每年应收房产税。”
队长语气冷硬。
“荒谬!”李重俊怒极反笑,“这是我父王的地契,你们捞哪门子税?”
他这辈子,从未听过如此离奇的话。
刘兆霖沉默半晌,闷声道:
“府衙都交了房产税。”
嚯!
一言激起千层浪!
陈子昂张大着嘴,惊恐骇然到了极致!
府衙那是国家的产业,你张巨蟒收什么税?
队长脸色越来越冷,寒声道:
“要是逃税,别怪稽查队不客气。”
身后几个人身躯紧绷,散发出嗜血的气势。
刘兆霖见状,涩声道:
“外番,僧尼,甚至是妓女,凡是在长安有两座宅子以上,必须缴纳房产税,张巨蟒也交了。”
顿了顿,他提示道:
“稽查队是从绿袍中挑选精锐。”
听到这话,李重俊打了个激灵。
这群人就是张巨蟒豢养的冷血机器,今天要是不交,恐怕真有性命之危。
他喉咙滚动,艰难蠕动嘴唇,“多少?”
队长冷冰冰的声音响彻大厅。
“通过宅邸市场估值,再按长安统一房产税率,你需缴纳六百零三贯。”
李重俊手背青筋绽起,将屈辱吞回肚子里,怒吼道:
“拿钱给他!”
“是。”护卫立刻将两个金锭放在桌上。
稽查队员拿出小秤,秤了一下金锭重量,而后退回几十吊铜钱。
队长刀疤脸扯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
“打扰了。”
说完带队离开,厅内沉积的威势顿时消散。
望着桌上的铜板,李重俊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太屈辱了!
刘兆霖瞥了他一眼,平静道:
“上个月,一个死刑犯行刑前,稽查队赶到刑场,勒令别人补税。”
“死刑犯当然拿不出,稽查队直接阻断行刑现场,让死刑犯重新回大牢。”
“耗了十来天,严厉恐吓犯人的家属补税,犯人这才顺利执行死刑。”
淡然的声音传入耳里,却让三人悚然一惊。
何其恐怖的部门啊!
这样罪恶势力的存在,长安谁敢偷税漏税?
刘兆霖补了一句:
“税务稽查队这个部门不在意你有没有犯法,它只要税,就算你杀人放火,老实交税了,它不会拿你怎么样。”
大厅犹如阴森的墓窖,陈子昂感觉空气都是冰冷的。
现实比神话故事更荒诞滑稽!
这一切根本就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你交了?”李重俊声线止不住颤抖。
刘兆霖点头:“交了。”
李重俊像是泄气的皮球,瘫软在椅子上。
京畿地区最高长官,堂堂从三品大员,差一步就能进鸾台凤阁拜相。
这样的权势人物,也交税了。
那意味着,若被张巨蟒统治,天下官员,世族豪强,谁能逃过税务?
“没人抗议?”李仙蕙哑声问。
刘兆霖:“长安阳间没有了,抗议者都在阴间。”
李仙蕙沉默下来。
她就算是一个不谙政治的女子,也知道张巨蟒此举究竟有多猛烈。
她不禁有些恍惚,这样的男人真的活得隆重而炽烈。
“铛——”
嘹亮的钟声突然在上空响起,紧接着坊市喧闹噪乱起来。
“怎么了?”陈子昂勉强回过神,问道。
刘兆霖抿一口茶,淡声道:
“百姓领取食物了,慈善堂每天发放定额食物券,有幸抢到者,就能免费拿米面水果蔬菜。”
陈子昂惊道:
“这样岂不是会养闲人懒汉?”
刘兆霖颔首:“不错,照这样趋势下去,一些懒惰的百姓恐怕会不事生产。”
陈子昂刚松了一口气。
就听刘兆霖继续道:
“可此獠又创立了一个就业司,百姓到此部门登记自己的技能,专长,该部门就会免费为人找工作。
“同时,该部门还免费培训等待就业人员的基本技能,以协助他们就业。”
“要还是偷懒?那就会被忽悠去兵营领饷,男当兵,女负责裁织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