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时下男风盛行,男性友人之间交往过密,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甚至和去青楼妓馆相比,这种事说起来还要更风雅一些。只不过这种事在私底下做做无妨,却不好拿到台面上说,偏偏两年前出了贾珂这等人物,不仅要把自己爱上了男人这件事公之于众,还去求皇上给他和这个男人求了婚。
和贾珂一比,薛蟠垂涎自家亲戚,其实算不得什么。只是贾珂无论做的事情多么出格,他心中光风霁月,自觉他和王怜花的事情无不可对人言,与王怜花相处便如寻常夫妻一般,时日久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这时见薛蟠一副心痒难挠,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模样,众人知道他这是对贾珂动了心,不禁觉得他好生不堪,心中又憎又厌。
那士兵只觉他握着自己的手也变得如同一块猪油,脸上肌肉紧绷,忍不住挣脱了他的手,然后才恢复平静,笑道:“我们只接到命令,说要送薛公子平安回家,可没有接到命令,说要阻拦公子外出,公子想去哪里就只管去,这可不是我们能干预的。”
薛蟠喜不自胜,说道:“好啊,那我现在就过去瞧瞧他们。”说着便要站起身来。薛姨妈心疼儿子,道:“你才刚刚回来,那么急着出去做什么我知道你和珂哥儿兄弟情深,却也不必这么着急。”说着命管家送众士兵出门,又命管家从薛家在杭州的铺子选些礼物,去节度使府探望。
薛宝钗听到声音,穿戴整齐,从卧室出来,见薛蟠的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她吩咐厨房熬上驱寒的汤药,见薛姨妈抱着薛蟠不放,便道:“妈,先让哥哥回房洗澡吧,洗完澡后,再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有什么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薛姨妈道:“我的儿,到底是你想得周到,我一时急糊涂了。”说着放开薛蟠。
薛蟠笑道:“昨晚我虽然没有着家,但也好好睡了一觉,你们倒不必担心。”
薛姨妈道:“昨晚不是好多刺客摸上船去了吗你怎么睡的”
薛蟠便将昨晚拜堂之时,“张康”如何出面阻止贾珂王怜花二人拜堂,贾、王二人如何联手识破“张康”是
假扮的,他们正要拜堂,湖上又如何出现一条鬼船,之后鬼船沉进湖里,贾珂如何遭到偷袭,数具尸体如何砸在窗上,王怜花如何抱着贾珂离开大厅等事一一道来。
薛蟠继续道:“当时他们离开大厅,我和其他人坐在厅里,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干瞪着眼,吓得不行,不过一会儿,就见那几具尸体通通掉进湖里,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二人是去对付那些捣鬼的人了。我从前就听说过珂二哥有多大的本事,见他都去对付那些人了,心里也就不害怕了,后来迷迷糊糊间,我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大喊着火了,我睁眼一看,就见大厅里黑烟密布,火苗乱窜,正想逃跑,就见有人踹了踹大门,骂了句门被人堵上了,然后有人破开窗户,跳下湖去。我可不想待在大厅里变成烤猪,就跟着他们一起从窗户跳下去。那时候天还没亮,湖水可真冷,四周都黑漆漆的,只有着火的地方是亮的。
我又不会游泳,全靠胡大人给了我一块木板让我抓着。正发愁呢,就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似乎好多人在水里扑腾,我就想我是不是也该扑腾几下,便感到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将我从水里拽到半空中。”
薛蟠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变得轻缓温柔,如坠梦境:“那时月光朦朦胧胧的,照将下来,便仿佛将一条薄薄的轻纱披在了他的身上,我仔细一看,就看见他那浓黑的眉毛,那多情的眼睛,那挺拔的鼻子,那微微翘起的嘴唇,我就”说到这里,薛蟠忽然想起来,他是在和母亲妹妹说话,不是在和他那帮狐朋狗友说话,连忙咳嗽一声,说道:“就被他救到船上去了。”
薛姨妈听到薛蟠语气之中透出的轻佻之意,不由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脸颊,显是在责怪他当着妹妹的面说这话,又笑道:“那救你上船的人是谁咱们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薛蟠道:“可不就是珂二哥。只恨我一直待在金陵,没去过京城,先前珂二哥来金陵办事,我也不曾得见,才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人物,不然昨天就是我邀请别人上船了。”
薛姨妈奇道:“怎么就成你邀请别人上船了”随即反应过
来,薛蟠这话是说,倘若他早点遇见贾珂,今天就是他和贾珂在金风楼上成亲了。薛姨妈瞪了一瞪眼,气得手握成拳,在薛蟠背上捶打两下,骂道:“浑说什么你敢这么做,我非代你老子打折你的腿”
薛蟠笑道:“妈,这皇上赐的婚,你也敢不从吗姨妈姨爹可半句话也不敢说。”
薛姨妈呸了一声,道:“就算皇上赐婚,我也不依,你老子就你一个儿,你娶个男人回家,咱们家香火怎么办你妹妹的婚事怎么办”
薛蟠笑道:“妈,你来杭州之前,不就盘算着想要珂二哥在妹妹的婚事上出把力吗倘若他成了你的儿媳妇,那嫂子疼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妹妹想要什么样的金龟婿找不到”
薛宝钗初时听到薛姨妈说起自己的婚事,脸上便微微一红,这时听到薛蟠越说越不像话了,不由涨红了脸,说道:“哥哥可别乱说话了,咱们虽然一直住在金陵,但是那位嫁给珂二哥的王公子的脾气,也不是没听说过,他还练过武”
薛蟠打断她的话,补充道:“可不是练过武,他武功好高,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薛宝钗道:“是啊,你原比我知道的清楚,怎么还敢说这话一来妈听了生气,二来要是这些话传了出去,让那位王公子听见了,他可不像你从前在金陵招惹的那些人那么好欺负,他真动怒了,你怕是会吃不少苦头。”
薛蟠心道:“那位王公子也是个大美人,他即使要揍我几拳,我心里也美得很。”只是这话太过轻佻,更不好在妹妹面前提起,便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又听得薛姨妈在一旁念叨,要他打消这个念头,薛蟠心中很是烦闷,便抛下母亲妹妹,走到自己房里叫水洗澡。
薛姨妈满心担忧,拉着薛宝钗的手,说道:“你哥哥的脾气你也知道,向来莽撞惯了,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管香的臭的,都要拢在自己怀里,别人怎么劝也不成。我真怕他洗完澡了,就去找珂哥儿,再一时糊涂,对珂哥儿做了”想到女儿年纪还小,便含糊道:“什么不好的事,惹他生气,那可糟了。”
薛宝钗早和族中兄弟姊妹一起偷偷看过西厢、琵琶
等书,薛姨妈这话,她心里雪亮,面上却只作懵懂不知,笑道:“妈既然担心,一会儿哥哥去节度使府探望珂二哥,咱们就跟着哥哥一起过去。左右都是亲戚,去探病也不用避讳吧。”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就怕他莽劲上来,咱们娘俩拦不住他。”因想着薛蟠多半要休息一会儿再出门,母女二人说了几句话,便回房补觉。
薛蟠回到屋里,除下衣袍,跳进浴桶里好好洗了个澡,他泡在水中,白蒙蒙的热气扑在脸上,挂在眼睫毛上,霎时之间,眼前也变得朦朦胧胧的,就仿佛昨晚那月光洒将在湖面,一片清光,落在了身上。
薛蟠一想昨晚贾珂的模样,登时魂飞魄散,叫来个清俊的小厮出火。他洗过澡后,换上新衣,整个人神清气爽,草草吃了几口饭,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门。
时值七月,街上有许多卖花的少女,抱着花篮在人群中穿梭,薛蟠大步往前走,寻思:“妈虽然已经让管家从铺子拿了礼物送过去,但是那些礼物是管家送的,我就这样空着手去,怕是不好,得想法找点新奇的东西送过去,能哄得美人开怀一笑,便算值得了。”便转身去了薛家的古董铺子,叫来店主,问道:“店里最近可有什么新鲜玩意”
那店主道:“东家是要做什么用的玩意”
薛蟠道:“你也知道,如今这闽浙节度使贾珂贾二爷,那是我的表兄弟,我不得找点稀奇的东西送给他么。嗯,你在杭州待得久,知不知道什么东西最合他心意”
那店主道:“贾大人喜欢什么,我还真不清楚,东家且让我想想。”
薛蟠道:“你先想。”便在店里东瞧瞧,西瞧瞧,正好瞧见一个店伙拿着几幅用黑布包着的画轴走进屋来,心中大为好奇,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怎还这般神秘”
那店伙忙陪笑着走过来,店主道:“东家,这是店里新得的两幅春宫,画得着实好,正想放在架子上卖,因为是春宫,就用黑布包着,省得旁人看见,说咱们店里不讲究。”
薛蟠眼睛一亮,笑道:“春宫这很好啊,拿来给我看看”
那店伙便将黑布解开,薛蟠拿到眼前,展开一看,
见这两幅春宫都画的活色生香,至阳至刚,一个女人都没有见到,不由得心花怒放,连声叫好,说道:“就这个了,你将这两幅画包起来,我就拿它送给珂二哥。”
那店主劝道:“东家,这两幅春宫,您私下把玩,邀请朋友一起鉴赏,那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拿它当礼物,未免太轻浮了一些。”
薛蟠右手一挥,笑道:“你懂什么,只有这礼物才最合我的心意,也最能让珂二哥明白我的心意。”
那店主苦劝无法,只得将这两幅春宫包好,递给薛蟠。薛蟠拿着春宫,离开铺子,不知不觉间,他便走到湖畔,见湖畔重兵把守,将西湖包围的密不透风,知道他们多半仍在打捞尸体。他只好绕道而行,走过凤林寺,忽听得“啪”的一声,竟似是有人狠狠扇了另一人一个大耳刮子。
薛蟠循声看去,先看见一副青布招牌在风中高高扬起,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顾道人。再往下看,就见三间用木板搭成的小屋,屋前搭着竹棚,竹棚下面摆着一只只大酒缸,酒缸上放着木板,客人就坐在板凳上,围着酒缸喝酒。
这时天色尚早,客人不多,酒缸周围,只零零星星坐着三四个客人。
最靠近西湖的酒缸旁边,坐着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女,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一双大眼乌溜溜的,右手托腮,凝视着湖面。虽然年纪很小,最多不过十四五岁,但是姿形秀丽,容光照人,却是个极为可爱的美人。在她脚边,还躺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左脸颊高高肿起,脸上印着一个手印,显然刚刚那声响亮的耳光声,便是这紫衣少女打在这醉汉脸上的。
薛蟠见这紫衣少女弯弯的眉蹙向眉心,似是在因为什么事情发愁,一颗心登时火热起来,很想走上前去,摸摸这少女的眉心。
忽然紫衣少女侧头瞧来,目光在薛蟠的脸上打转,显是她察觉到薛蟠在看自己以后,便也向他看来。
紫衣少女目光流动,嫣然一笑,随即便收回目光,继续向湖面看去,薛蟠却只觉心口一震,宛若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走到紫衣少女面前,笑道:“小姑娘,一大早的,你怎的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哥哥陪你喝几杯,怎么样
”
紫衣少女扁扁小嘴,道:“姑娘就姑娘,为什么加上一个小字”说着挺直了身,问道:“我很小吗”
薛蟠见她脸上一片天真无邪,似是浑然不知自己这个举动究竟蕴含着什么暗示,心中愈发火热,笑道:“不小,当然不小,是我瞎胡乱说,实在该打。”
紫衣少女笑道:“原来你不是来找我喝酒的,是来找我打你的。你想让我怎么打你是像打他这样打你”说着踢了踢脚边的那个醉汉,又继续道:“还是轻轻地打你一下”
薛蟠笑道:“当然是轻轻地打,打完了,我这张嘴还能陪姑娘喝酒,给姑娘解闷,是不是只是姑娘打完了,千万要将名字告诉我,便算是疼我了。”
紫衣少女拍手笑道:“好极了,就冲你主动来求我打你,我也舍不得打重你了。”说着扬起手来,在薛蟠的脸颊上轻轻打了一下。
薛蟠只觉一阵香风扑来,随即“啪”的一声轻响,一只柔腻无骨的小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然后嘴里一甜,似乎这姑娘的手指不小心伸进了他的嘴里,这姑娘的手指上抹了蜜或是糖粉,所以吃起来甜甜的,香香的,稍一回味,这甜味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紫衫少女笑道:“我打完你了,你走吧。”
薛蟠笑道:“那有什么急的,姑娘还没告诉我你的芳名呢,咱们刚刚不是说好了么。”
紫衣少女道:“嗯,好像是有这事,我叫顾红衣,这名字好听吗”
薛蟠忙道:“好听极了,我从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名字。”
顾红衣眨了眨眼睛,笑道:“当真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既然我叫红衣,为什么不穿一身红衣,反倒穿一身紫衣呢。”
薛蟠怔了一怔,笑道:“是啊,姑娘怎的不穿红衣”又道:“不过姑娘穿紫衣也好看极了,就和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似的。”
顾红衣沉下脸来,不高兴地道:“我可不想当瓷娃娃,听着跟个小孩似的,我明明已经不是小孩了,他却总把我当成小孩。”说着扁扁小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眼泪滚来滚去,叹道:“我有个心上人,他昨天成亲了,新娘却不是我,你若是我,今天会有心情穿红色的衣裳吗
”
薛蟠也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么,我恨不得把他旁边那件红衣服扒下来,披在自己身上。”
顾红衣噗嗤一笑,说道:“没想到你我竟然同病相怜,来,我请你喝一杯酒。”说着从旁边的一摞酒碗中,拿了一只过来,然后拿起酒坛,斟满酒碗,递给薛蟠,笑道:“你喝不喝”
薛蟠笑道:“喝,当然喝了,别说这是美酒,就是毒酒,既然是红衣姑娘亲手为我斟的,那就是疼我。”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这碗酒辛辣之中,透着丝丝甜意,心想:“这酒倒很奇特,我还从没喝过这么甜的酒。”
顾红衣也饮了一碗,说道:“你既已喝完了酒,那也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