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这“二嫂”两字刚说出口,贾珂就感到身上一冷,瞄了王怜花一眼,就见他看了过来,面带微笑,目露凶光,右手抬起,在脖子画了一条横杠,显然是说:你要是敢让他这么叫我,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贾珂收回目光,待贾琏说完,微笑道:“你叫他花二哥就是了。”说着伸出手臂,勾住贾琏肩膀,压低声音道:“他武功好高,你哥哥我可打不过他,你若惹他生气,他不好对你出手,对我却从不客气的。”
贾琏想起赖大回来以后,说的自己在贾珂府上的见闻,还有贾珂那一声惨叫,对贾珂这话毫不怀疑,心道:“珂二哥怎么会喜欢这么彪悍的公老虎。”忽然想起一事,压低声音笑道:“我当然不会乱叫,但是你知道现在别人都叫他什么吗”
贾珂道:“叫什么”
贾琏嘻嘻一笑,全没有自己是这称呼的始作俑者的自觉,说道:“都叫他珂二奶奶。”
他不知道王怜花内功极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压低声音说的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只当他的声音小的自己都快听不清楚了,王怜花当然不会听见,因此声音中满含调侃。
贾珂的脸忽然涨的通红,看向王怜花,贾琏顺着贾珂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王怜花含笑望着他们,他的笑容看起来又温柔,又亲切,但贾琏却无端打了个寒噤,忍不住站到贾珂身后,挡住王怜花望过来的目光,心中却想:“他这么看我做什么他总不能听见我们都说了些什么话吧”
贾母当然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话,她先向贾珂询问贾元春的事,知道她一切安好,眼见时候不早了,便道:“珂儿,领着你媳妇去见见你母亲,然后咱们便该吃饭了。”
她这“媳妇”二字一出口,堂中众人皆是满心诧异,齐齐向她看去,她却泰然自若,命人折几枝桂花插在瓶中,又笑道:“今年这桂花开得极好,你们回去的时候,记得带几枝走,放在卧室里,那花香好闻极了。”
贾珂笑着应是,牵着王怜花的手,领他去王夫人处。走到院中,他瞥了王怜花一眼,见他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闷闷不乐,
知道他是没想到荣国府倒戈的这样快,忍不住一笑,凑到王怜花耳边,轻声道:“珂二奶奶。”
王怜花气恼道:“我我”
贾珂笑道:“我们珂二奶奶有何指教你不说清楚,小的怎么找你吩咐做事啊啊,我知道了,莫非我们珂二奶奶已经激动得说出不话来了”
王怜花突然也笑了起来,微微笑道:“珂二爷,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小弟就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爷,谁又是奶奶。”说着往下一看,又是一笑,道:“反正你有的东西,小弟也有,小弟虽然还没尝过你的滋味,但换成你来尝小弟的滋味,那小弟心中也是欢喜的。”
贾珂噗嗤一笑,道:“王公子说的话我可不信。”他果然没有再提“珂二奶奶”这四个字,但他很快继续道:“如果小弟少了这几两肉,王公子如何能得到满足”
王怜花听他改口叫自己“王公子”,心里稍感满意,听到贾珂接下来的话,不由涨红了脸,压低声音,斥道:“胡说八道”
贾珂却不说话,只是向他一笑,王怜花抬起二人相握的手来,在贾珂的手指上咬了一口,他咬的很用力,贾珂却自顾自地凝视着他,脸上笑容半点也没有变化,就好像那只手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忽听得一声干咳在不远处响起,他二人顺声看去,就见一个身穿淡青色秋装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梅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这少女十五六岁年纪,一双大眼乌溜溜的,脸上满是顽皮和慧黠之气,她见他二人看了过来,便快步走到贾珂身前,扑进他怀里。
贾珂松开王怜花,将她一把接住,抱离地面,掂了一掂,然后放下,笑道:“重了。”
那少女扮了个鬼脸,笑道:“明明是长高了才对。”从贾珂怀里出来,看向王怜花,贾珂正欲介绍,就听她笑眯眯道:“嫂子,你好。”
贾珂连忙道:“怜花,这是我妹妹之春。”他真怕王怜花一时怒从中来,下手灭了贾之春。
王怜花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做什么。”目光在贾之春的脸上打了个转,向她一笑,道:“咱们从前就见过的。”心中却想:“她和纪晓芙长得好像。”
贾之
春笑道:“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太小,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你们俩的事也都是道听途说,统共听了几十个版本,什么时候你们跟我讲讲,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待贾珂含笑点头,又问道:“哥哥,宫九抓住了吗”
贾珂点点头,以示宫九已经被抓,诧异道:“你怎么关心起他了”
贾之春笑道:“怎么,你不知道吗宫九能进宫,可多亏了我呢。”便将那天她去看贾珂,路上遇见宫九一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贾珂和王怜花对视一眼,暗道:“原来那个黄衫少女是她。”就听贾之春叹了口气,道:“我还杀了个人,差一点就被西门吹雪戳穿了。”
王怜花没想到贾之春连这种事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不由看了贾珂一眼,心想:“你把妹妹养得好乖。”
贾珂心中一动,想着西门吹雪并不是喜欢检查尸体的人,因问道:“当时西门吹雪没有碰到尸体,就认定是你杀的那个人”
贾之春扁了扁嘴,点头道:“是啊,这几天我一直没有想通,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当时陆小凤和黄岛主都以为他是被黄岛主打断手骨以后,自知没法逃脱,便用毒药自杀了。”
王怜花看向贾珂,微微笑道:“看来他并不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贾珂点点头。
西门吹雪为什么会一看见那个人被毒药杀死了,就认定杀他的人是贾之春,而不是他眼看着没法逃走,便畏罪自杀
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这个人出现之前,西门吹雪就知道他被抓住以后,绝不会自杀。
但是这个人本应该是吴明的人。
难道西门吹雪和吴明也有联系
亦或是,吴明和西门吹雪背后的人联手了
贾之春奇道:“谁不是真正的一无所知”
贾珂笑道:“今天你和我回家吧,我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给你听。”
贾之春笑着应好,道:“你们去见太太吧,我去见老太太去。”
贾珂和王怜花走进王夫人住的院内,王怜花见院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和十年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心中忽然生出恍惚之感,只觉得他仿佛一脚踏回了十年前,去的也是十年前贾珂的房中。
贾珂笑道:“怎么样,还
认得路吗”
王怜花颔首笑道:“当然,你那屋子还在吗”
贾珂笑道:“当然在了,我偶尔也要回来小住几日,不过屋里变化很大,你只怕认不出来了。嗳,一会儿去坐坐吗”
王怜花笑道:“我不只想坐一坐,我还想要睡一睡。”
贾珂噗嗤一笑,问道:“你是想要睡床,还是想要睡人”
王怜花微微一笑,凑到贾珂耳边,恶狠狠道:“我只想在你小时候的床上,夺走你的清白。”
贾珂哈哈一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咱们两个的洞房花烛夜应该在自己家里办,大不了以后再来这里,还要去你家里,床还是当年的床,人却已非当年的处子之身,这样不也很有感觉吗”
王怜花笑道:“不错,不错。”忽然脸一沉,道:“可惜你嘴上说的漂亮,却还要我等上两年。”
贾珂干咳一声,纠正道:“是一年零十个月。”
王怜花冷哼一声,和贾珂走进东廊三间小正房。
房中光线昏暗,王夫人坐在炕桌上,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贾珂和王怜花来了,便让往东让,贾珂和王怜花坐在挨着炕桌的椅上,向王夫人问好。
王夫人看着消瘦许多,眼睛也很红,精神头倒不错,笑道:“你自小主意就大,既然这人是你自己挑的,又请皇上给你们赐了婚,你们便好好过,可别再闹出什么事来,让我们也跟着挂心。”
因王怜花是男人,她也不便仔细打量,只是命金钏拿来礼物,当做见面礼送给王怜花,闲话几句,又问贾珂:“你大姐姐在宫里过得怎么样天可怜见的,她从小没离开过我,这一进宫就再也见不得面,今天我听说她落水了,虽然那来报信的太监一再说她没事,但是我这当娘的,哪能这么容易就放下心来啊。”说着流下泪来。
贾珂绝不是做了好事,不图回报的人,当下神色凝重地点头道:“我确实有件大姐姐的事,要和家里商量一二,只是刚刚人多,不方便直说,才一直没有提。”说着看向金钏,道:“劳烦姐姐去问问老太太,她什么时候有空闲了,我这里正有件和大姐姐相关的要事,想和老太太商量。”
王夫人听了这种,顿觉心惊肉跳,心道:“我的元春这是出什么事了”双手撕扯着坐褥,雪白的手上,青筋暴露,倒和炕桌上摆着的青缎靠背坐褥相映成趣。
金钏听了这话,向王夫人看一眼,见王夫人点点头,便去寻贾母,一会儿回来,说道:“老太太说,她那边的人都赶走了,既然有要事,珂哥儿就快过去说吧。”
王夫人忙道:“咱们走吧。”便从后房门离开,去了贾母院里。
贾珂叫来贾之春,对王怜花道:“我一会儿就来找你,你和我妹妹先说会儿话。”又叮嘱贾之春几句,便走进贾母屋里。
待他进屋,门便关上,屋中只有贾母和王夫人两人,贾母叫他过来,握住他的手,急道:“元丫头出什么事了”
贾珂明知道外面除了王怜花,再没有人能听见他说的话,仍是压低声音,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将贾元春如何遇见宫九,如何为宫九所迫,帮宫九做伪证等事一一说了。
贾母和王夫人哪想到贾元春待在深宫之中,还能遇见这种事,不由吓白了脸。
贾母紧紧抓着贾珂,问道:“宫九死了吗”
贾珂摇头道:“现在已经落网了,一时半会怕是死不了。”
贾母沉吟道:“咱们得想个办法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不然他非攀扯出元丫头来。”说着看向贾珂,那意思很明白:你不是很有本事么,还不救救你大姐姐。
贾珂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但是皇上先前抓的无花等人,对吴明的事都知之甚少,怎么威逼利诱,都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事来。修国公家里虽然查出一堆和吴明来往的证据,但他咬死不肯承认这事,他家里供养的尼姑受不住酷刑,承认了她和吴明的关系,说她是红鞋子的一员,但她说不出多少吴明的事。
汝阳王倒是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什么事都说了,皇上也查办了一批吴明在京城的势力,但这些于吴明而言,远远算不上伤筋动骨。太平王世子至今一口咬定他是被吴明用太平王的性命威胁,才帮吴明做事的,除此以外,他和吴明再没有任何瓜葛,但是太平王如今被软禁,吴明却在外面活动,可见太平王显然不是吴明。
皇
上还让平太医检查了太平王头上的旧伤,平太医几经试验,终于确定他头上那一处旧伤确实可能影响他的记忆,但是究竟会不会让他忘了先前一个月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却不好说。因此世子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皇上现在也没法判断,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吴明。
宫九是皇上抓住的唯一一个对吴明了解甚多的人,皇上正指望他弃暗投明,将他知道的吴明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好助自己抓住吴明,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杀了他的。”又宽慰道:“左右我已经帮大姐姐铺垫好了,只要她一口咬定她没见过宫九,那么无论宫九怎么给大姐姐泼脏水,皇上也没有理由相信他的。”
他这段话里提到的人实在太多,好在贾母和王夫人先前听过好几遍贾珂当时在御前是如何舌辩群雄的,对这些人倒很熟悉,王夫人略一沉吟,道:“平太医今天中午老太太不舒服,家里本来想请他过来,但是打发人去了太医院,太医院却说平太医出事了,不能出诊了。”
贾珂干笑一声,道:“他是被我连累了,先前吴明知道有人要用毒蛇杀我,就将他和他老婆关在家里的衣柜里,让手下冒充他去太医院,等我被毒蛇咬了,让人送回家后,他就假扮成平太医,打着给我治好蛇毒的幌子,将我偷运出城。今天我回京见了皇上,将此中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皇上,皇上派人去平太医家中,才发现平太医和他老婆唉,唯一一点好处,大概就是他和他老婆因祸得福,重新爱上了对方。”
贾母只当贾珂被毒蛇咬中这事是假的,哪想到居然是真的,之后他居然还被吴明绑架了,忙道:“吴明为什么要绑架你又为什么把你放回来了”
贾珂耸耸肩,说道:“他为什么要绑架我,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当时他把我带去了一间密室,我醒过来后,就发现王公子在我身边,原来先前从天牢带走他的人就是王公子。但是吴明把我们留在那里,自己却离开了,真搞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之后我和王公子想办法找人给皇上送了封信,提醒他吴明的计划,直到今天凌晨,才从吴明的密室里逃出来的。”
王夫人可不
关心这些,只关心贾元春会不会出事,待他一说完,就道:“你寻个机会去见见宫九,跟他说只要他不供出你大姐姐来,那一切好说。”
贾珂嗤笑道:“太太这话我倒听不懂了,什么叫一切好说难不成无论宫九想要什么,你们都要给他吗”
王夫人一时语塞,贾母道:“这话说的在理,要是他狮子大开口,咱们给不出来,他就变本加厉地给元丫头泼脏水怎么办我看珂儿做的就很好,反正宫九留下的证据都没了,只要元丫头死撑着不肯松口,他奈何不了咱们的。”
她心知王夫人这是担心贾元春和宫九扯上关系,有碍她的前程,拍拍贾珂的手背,说道:“元丫头是你姐姐,你多照拂她一二,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好多她这年纪的姑娘,都已经当人母亲了。”
贾珂听她提起这事,心道:“这时气氛正好,我不妨问她一问。”便道:“老太太既然知道大姐姐年纪不小了,何必把她送进宫里,当什么女官呢”
贾母笑道:“还不是我和你母亲都做了个梦,梦见你大姐姐当了贵妃,回家省亲,醒来后见我们二人都做了这个梦,就觉得这怕是什么吉兆,然后有个癞头和尚不请自来”
贾珂心中一动,久违的紧张起来,暗道:“是是红楼梦里的和尚”
就听贾母继续道:“说你大姐姐是有大造化的人,日后起码一个贵妃不止,还说了好些其他的吉祥话,一开始我们见他浑身邋遢,疯疯癫癫,很是不信,他大概也看出来了,就说了咱们家几件事,还笑说过几日你再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便飘然而去。
过了几天,他说的话一一应验了,我们才相信他不是江湖骗子,是真有大本事的人,可惜再去寻他,却怎么也寻不到人,只能将此事放过,一心一意谋划该如何将你大姐姐送进宫去,偏偏你那时候不在京城,也没法和你商量这事。
谁想到过了半个月,皇上就开始聘选世宦名家之女,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真像是老天爷都非要你姐姐进宫,不然怎么这样巧,咱们刚在那里发愁,机会就来了。你姐姐读书不少,模样也标致,当然轻而
易举就选上了。”
贾珂心想:“我若在京城,一定会阻止这事。可是这癞头和尚难道他是为了让红楼的故事走上原定的轨道,才专程来荣国府说服贾母和王夫人的吗难怪他们还给珠哥儿定了和李纨的亲事,但是现在珠哥儿还没成亲,李纨没有过门,贾兰更没有出生,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法让故事回到原定的轨道了。”
又想:“贾元春是我的姐姐,皇上既然将她留下,多半是要把她指给下任天子,好让我尽心尽力地辅佐他。如今太子的正妃和侧妃都已满员,贾元春进宫也有大半年了,皇上却一直没有将她指给太子,这是为什么是皇上觉得我先前的功劳不够,不足以将贾元春指给太子当小老婆还是皇上其实对太子很不满意,一直想要换掉他”
王夫人恨声道:“元春小时候去算命,就都说她命好,可是现在我真怕宫九会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让人误会了元春。”说着又流下泪来。
贾珂道:“太太别急,要不我去求皇上开恩,将大姐姐送回家来,咱们自己给大姐姐找个人家。无论宫九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这些话都只会在宫里流传,皇上绝不会允许这些流言蜚语传到宫外,不然不是让人怀疑宫里其他人也”言下之意是说,贾元春现在待在宫里,如果宫九诬陷她和自己有私情,这件事传了出去,大家都会想后宫中的女人这么容易和男人有私情,那么后宫很多妃嫔和公主是不是也都和男人有私情,只是皇上还没查出来。
贾母和王夫人哪想到他提出的解决办法是这个,忙齐声道:“哪能这样”贾母又道:“你大姐姐在宫里待着,无故被皇上送回家来,知道的人说皇上这是体恤下臣,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是你大姐姐做了什么错事,才被皇上赶回家来的。就让她好好待在宫里吧,这样我也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