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娘走进客栈的厨房。
一家看上去再气派再井井有条的客栈,厨房也总是乱而忙碌的,因为厨房不是给客人看的,而是给他们自己看的。她进去的时候,大厨坐在墙角的一只小凳上,就着矮茶几抽烟杆。她拿着抹布,擦起桌子。
一个店小二走进厨房,只比她慢了几步,那店小二走到一个帮厨身边,说道:“天字号二号房的客人说他今天心情很好,要请二楼每一位客人喝粥。”
金花娘继续擦桌子,并不抬头,也不惊讶,因为这件事,本就是她花了十两银子,拜托那个客人做的。
那帮厨在这里做了很多年了,什么奇怪的客人没见过,听了这话,头也懒得抬,说道:“什么粥”
店小二道:“他说要咱们这儿最快最贵的甜粥。”
那帮厨道:“那就红枣粳米粥好了,昨天晚上本来就熬了这个,二楼有多少个客人”
店小二和他算了一算人数,那帮厨就找大厨一说,这红枣粳米粥很快就架在炉子上加热起来。
那个店小二刚走,又有一个店小二走了过来,说道:“天字九号房要两笼重油烧麦,两碟咸菜,两块石头饼,两只功夫蛋,一碗生烫牛肉粉和一份豆皮。”
帮厨将这些记在单子上,开始准备食材。
金花娘心道:“贾珠现在在天字三号房里,陆小凤当然就住在三号房里,昨天贾珂和贾珠说过,陆小凤和他就隔着两间客房,可见他现在应该在天字六号房里了。”
正想着,就听到那个店小二又道:“天字六号房要一笼重油烧麦,一份豆皮,一碗红烧鱼翅,还有一张薄饼。”
金花娘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六号房应该是贾珂住的地方,可是六号房要的东西,可不是两个胃口正好的年轻人能吃饱的东西。
难道昨天晚上贾珠离开后,王怜花也离开了
很快又一个店小二过来,将天字三号房点的早餐告诉帮厨。这次是两个人的分量,金花娘并不惊讶,因为她知道贾珠就在这间房间里,这间房间里住着的人是陆小凤,贾珂既然拜托他照顾贾珠,他当然会点两个人吃的东西。
金花娘心道:“成昆不想直接
对贾珂动手,是因为他担心王怜花在贾珂身边,而王云梦也在附近,我们冒然对贾珂出手,很可能会得罪王云梦。可是如今王怜花不在贾珂身边,那我们不就可以直接对贾珂动手了么,何必再费那么多功夫去挑拨离间他们的感情。
这世上多的是负心汉,也多的是原谅负心汉一次又一次的女人,那王怜花若也和那些女人一样,就算撞见贾珂有了别人,也还是原谅贾珂,那他的算计不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还不如我现在直接下手,先将他的外援除掉,然后再活捉了他,好问问他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的。”
重油烧麦是在一层薄薄的面皮里,包上糯米,香菇,还有瘦肉。金花娘将洗好的碗放进碗橱中,趁几个厨子没有留意,从袖子里拿出一管毒粉,倒进肉馅,用筷子细细搅拌,等肉馅和毒粉调匀后,才放下筷子,走到水池前面,继续洗碗洗锅。
那几个厨子一直没有留意她做了什么,等面和好,就将糯米、香菇丁和肉馅一起包在面皮之中,放进铺了一层松叶的蒸笼里。金花娘望着蒸笼里冒出来的热气,悄悄的走到放着两盘豆皮的桌子前面,似乎不经意的抬手挪了一挪盘子的位置,趁机将解药的药粉洒在了豆皮上。
因为三号客房的客人没有点豆皮,而六号客房和九号客房的客人都点了豆皮。她现在想杀的人只有陆小凤。
只不过这解药也并不能真正解开毒药,只是能将毒药延缓十几天发作。
烧麦很快就蒸好了,帮厨叫来几个店小二,让他们把天字三号房、天字六号房和天字九号房客人点的早饭分别送过去。
店小二过来敲门的时候,贾珂正在给王怜花梳头发。
其实贾珂并不喜欢做这种事情,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人伺候习惯了的。如果他自己一个人在外,他大概就随意给自己打个发髻应付了事了,不过此时给王怜花梳头发,他却非常的快乐,也做的非常的顺手。
他将王怜花的头发拢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用发箍束上,就听到敲门声,只好将王怜花头发松开,先拍拍他的肩膀,见镜中的他睁开眼看自己一眼,然后又不耐烦的闭上眼睛,才放心走去开门,门
一开,就看见店小二端着他们点的早饭站在门口。
贾珂笑道:“你们做得好快。”
店小二笑道:“毕竟这个点儿就是吃早饭的点了,好多东西都早已经准备好了。我给您端到桌上去”
贾珂笑道:“多谢啦。”说完,让开身,好方便店小二走进屋来。
店小二走到桌旁,将点的东西一样样放在桌上,拿豆皮的时候,盛着豆皮的碟子上落着一点生烫牛肉粉的汤汁,汤汁红彤彤,油汪汪的,店小二没留意,正好抓在那汤汁的边上,手一滑,登时将整个碟子倒扣在地上,豆皮也结结实实的落在地上,里面的笋丁、榨菜、肉丁和胡萝卜丝洒满一地,蛋液和豆浆摊成的面皮也在地上摔成了十好几块。
那店小二忙道:“客官,真是对不住了”说完,又连连道歉,然后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拿身上带着的抹布包起来,将地板上的油印也擦的干干净净的。
贾珂道:“没事,豆皮就不要了。”
那店小二忙应了一声,又道歉几句,然后搭讪着离开了客房。
贾珂先将门关上,洗了洗手,然后才走到王怜花身后,拿起梳子继续给他梳头发,梳好了,贾珂伸出手指,看着镜子里王怜花微闭着眼,一脸睡意的脸庞,轻轻戳了戳王怜花的脸颊,笑道:“王公子,还没睡醒呢”
王怜花向后倚在他怀里,仍舍不得睁开眼,敷衍的抓着他的手,半睡半醒的说道:“好困,都是你,昨天晚上闹那么晚,我的嘴都肿了。”
贾珂噗嗤一笑,道:“真的肿了让我检查检查。”
他低下头,手指轻轻抚摸王怜花的嘴唇。王怜花道:“你看,是肿了吧。”
贾珂脸上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道:“天,真的肿了,你现在的嘴唇,切切简直有一碟子了。”
他这话把王怜花吓得登时一个激灵,人也从困倦中清醒过来。
王怜花道:“你别吓我”
说话时,身子向前一倾,急急将铜镜抓在手里,对镜一照,镜中人和往昔哪有什么区别。
他这哪还不知道贾珂刚刚那话是在戏弄他,将镜子一扔,长身而立,回头看贾珂,就见贾珂含笑看着他,张着双臂,眼里闪动着温柔的光,一根黑
色的发丝还落在贾珂的身上,从他的嘴角边翘起来,一路垂了下去,又连在王怜花自己的肩膀上,那是王怜花的头发。
王怜花扑进贾珂怀里,恨恨的道:“我今天非要把你的嘴唇咬的厚厚的,然后切下来当下酒菜。”
贾珂笑道:“那你可得多努力了,想要把我的嘴唇亲的肿的可以切切当下酒菜,怎么也要吻几千下吧。”
王怜花听到这话,顿时一笑,又觉得嘴唇有点疼,但还是忍不住吃吃笑道:“那先吻三下,让我看看成效如何。”
只不过亲吻再甜蜜,也不能填饱肚子,他二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从早到晚都会饿,这会儿他们吻的十分的克制,说吻三下,果然就吻了三下,吻完了,就坐在桌旁吃饭。他们到底饿了,因此吃得很快,也很多,最后只剩下半碟咸菜和一小块石头饼没吃,余下的都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早饭,贾珂叫来店小二,让他将桌子上收拾干净。
王怜花道:“走,还是留”
贾珂沉默了一会儿,道:“走”他显然也是不确定的。
王怜花道:“双岭镇上一定有不少他们的人。”
贾珂道:“我知道。将贾珠带到双岭镇拍卖的人,昨天那个跟我抢贾珠的胡屠夫和主持人都曾经看向的东南角的那个瘦竹竿一样的人,甚至包括有实力在短短半天内就办起那么热闹那么盛大的拍卖会的罗老爷。
这三条线索实在太明显了,我相信追着这三条线索继续调查下去,一定能查到什么。可是,他们是知道我在这里的,我非常担心这三条线索其实就是幕后主使给我的鱼饵,只是为了要将我钓上钩去。”
王怜花赞同道:“至少那个将贾珠带o到这里来的二十三号卖主一定是。”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昨天只带回了贾珠,却放着那个拍卖贾珠的卖主不管的原因。
贾珂点点头,继续道:“所以我想,既然这镇子上已经布满了针对我的陷阱,任何一个陌生人的真实身份都可能是他们用来对付我的棋子,那咱们还不如釜底抽薪,直接离开这里。
咱们真正要对付的人,从来都不是这些小卒子,而是那个幕后主使。他们之所以不惜大费周章的将贾珠带到这里来对
付我,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的阴谋,所以只要咱们能想出办法来将他们的阴谋公之于众,并且要确保他们没法反咬咱们一口,那么这盘棋,就是咱们赢,他们输了。”
王怜花笑道:“所以你觉得,现在你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贾珂点了点头。
王怜花道:“那么贾珠呢你将他交给陆小凤,真的这么放心”
贾珂点点头,道:“陆小凤从来都是一个非常可靠的朋友。”
王怜花看他一眼,若无其事的道:“那我呢”
贾珂道:“什么”
王怜花道:“如果我现在处在贾珠的位置,我身上被人下了蛊,变成了一个累赘,你带我在身边,随时都可能被他们找到”
贾珂听了这话,认真的想了一想,王怜花也没有催促他,只是坐在那里,含笑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贾珂道:“如果真那样,我就立马和他们投诚。”
王怜花看着他,仍然没有说话。
贾珂笑了一笑,继续道:“皇帝虽然对我不错,我也乐意帮他做事,可是我老婆就你一个,上面换十个皇帝,也比不上我自己的老婆重要啊。”
王怜花嗤笑一声,道:“谁是你老婆,我可不是。不过你这次说得话总算还像回事,本公子很应该奖赏一下。”他走到贾珂面前,亲了贾珂一口,贾珂将他紧紧抱住,将他揉了又揉,无奈道:“真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和贾珠比较。”
王怜花道:“我才不是跟他比较。”
贾珂道:“但是你看他很不顺眼。”
王怜花理直气壮的道:“当然了,你是我的人,却那么殷勤的去照顾他,我怎么能看他顺眼。何况,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是敢把我扔给别人,我可不会像他那么听话。”
贾珂笑道:“我怎么会把你扔给别人,你受伤了,昏迷不醒了,不都是我自己照顾你的。讲点良心好么,王公子,我从小到大,连自己的衣服都没怎么洗过,当牛做马照顾的人也只有你一个。”
王怜花低低的笑道:“这本就是你该做的,难道你还很有怨言不成”
贾珂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把自己老婆交给别人照顾的。
”
王怜花一脸正经的道:“我也想让你知道,本公子是你老公,不是你老婆。你就不肯乖乖的叫我一声相公或者老公么。”
贾珂呵呵一笑,道:“不好意思,在下实在叫不出口。”
他们二人一边说笑,一边收拾行李,贾珂还找客栈的老板李掌柜租了辆马车,送他们去渡口,当时就离开了双岭镇。
他们从客栈里出来的时候,金花娘也正好从客栈里出来。
她出来的时候,客栈的老板钱掌柜刚刚送走了几个花钱阔绰的客人,他站在客栈门口,上方的匾额上,“悦来客栈”这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金花娘出来的时候,钱掌柜站在门口,忍不住多看了她的背影几眼,只觉得她虽然穿着件黑袍,看不出身形,但走起路来,步伐间似乎透着一种奇妙而动人的韵律。
金花娘并没有注意到钱掌柜,她正紧紧盯着远远走在前面的陆小凤和宫九。
陆小凤既然打算调查那个拍卖贾珠的卖主,所以他临出门前,对自己的脸做了一点小小的伪装,他毕竟是司空摘星的好朋友,司空摘星精通易容,陆小凤的易容手段虽然算不上多好,但用来糊弄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此金花娘虽然看见了陆小凤的脸,却并没有认出陆小凤来,她仍然认为天字六号房里住着的人是贾珂,那么从那间客房里出来的人当然就是贾珂。
小老头从前和天蚕教商讨合作,从来都是和金花娘的父亲、天蚕教的教主来往的。所以金花娘并不认识宫九,但是她昨晚见过陆小凤,宫九和陆小凤当然从头到脚都是不一样的,因此金花娘看着宫九的背影,迟疑许久,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蛊虫。
既然昨天贾珂是那么说的,那么天字三号房里住着的人当然就是陆小凤,何况贾珠确实就藏在天字三号房里。
她当然没有认错人。
陆小凤把宫九送到了民信局门口,民信局是用来寄信的。
宫九道:“你什么时候回客栈”
陆小凤道:“不好说。反正你知道咱们住在悦来客栈,这镇子上就只有一家悦来客栈,到时候你跟别人说,让别人把你送到悦来客栈去,就一定不会走错的。”
宫九凝视着他,
点了点头。
他目送陆小凤远去,夏天的晨风好像鸽子一样飞进了陆小凤的衣袖和裤腿里,宫九无情无绪的瞧着他的背影许久,脸上忽然露出了冷酷的笑容来。
他忽然很想看看,等他用贾珠打败贾珂,陆小凤知道他的身份以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一定会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吃食他的骨吧。
只要一想到陆小凤会这样憎恨自己,宫九就觉得快乐极了。
只要一想到陆小凤心里怀着这样的憎恨,拿起鞭子来抽打自己,宫九就觉得浑身发热。
这种场面,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鞭子好像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