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天色将暮,月老仙翁爇了几盏短檠,一时火光琉璃衬得缘储宫中耀如白昼。
念芷兴致未艾,额颈处皆是香汗淋漓,我搁下手中的泛黄典籍觑了她一眼,见她正兴致勃勃地孜孜翻检着老仙翁的姻缘簿。
我喟叹一声,踱到她跟前,取下玉臂钏内的鲛绡手帕替她抹拭着汗渍,又寻了一把抿子拢着她的绿云抿了几抿,她则乖巧地坐在小杌子上顺势将头俯枕在我的臂弯上,一语不发。
方毕,念芷抬头瞪着扑闪扑闪的墨色眸子瞧着我,两道罥烟眉似月牙弯刀直勾勾的觑着我,眼神灼灼。
“难得来天宫一趟,我带你去瞧瞧黎宸的庐山真面目。”我回看了她一眼,淡然地说道。
此时暮色脉脉,缘储宫外清一色的仙灯、戳灯映得天宫周遭通明辉煌,我与念芷起身同那月老仙翁告辞作别,忙径直向着黎宸君的积储宫奔去。
天宫广宽无垠,玉宇琼楼间光彩夺目,时有各府紫宫绿娥仙子穿梭来往其中,甚为气派热闹。
黎宸的积储宫原本是神族储君的寝宫,虽他早已是名义上神族的君上,无奈老神帝尚还老当益壮且能饭之,又有老马恋栈的心思,是以黎宸偏安一隅,神族大权细数被老神帝独揽,他现今也只能是冠以“神帝”之尊,实则徒有虚名而已。
如此说来,那两万多年前老神帝昭示天垠地荒退位让贤黎宸又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继位神帝的种种,也只不过是老神帝的一场“皇恩浩荡退位让贤”式的作秀。
不仅愚欺了黎宸,以至于整个天垠地荒各族仙府皆被他狠戏弄了一番。
有道是“天理循环,轮回不断”,而今魔族厉兵秣马伺机叛乱,此乃该着是老神帝的劫数,却顺理成章地应在了黎宸身上。
黎宸此番填限,可道是舛错食果,又可道是他老子替他挖的一手好坑。
魔族犯上本着的是几十万年前的恩怨因果,委实的该着老神帝经受,怎奈他老人家浸过两万多年前的磨劫后身子骨日渐羸弱,叨念着神族不可一日无主是以将神族帝君之位授予他那唯一的后人黎宸太子。黎宸在悄无声息之中掌了神位后,然又悄无声息地继续住在他本是太子时住的积储宫内,晃晃这一住,竟就是几万年。
天垠地荒中传道新任帝君黎宸是个十足的孝子楷模,经此一觑,果真孝的有些惊天动地,孝的有些荒诞不经。
只道老神帝不日便可一命呜呼,不成想往后愈发的精神矍铄生龙活虎,待精力充沛日渐佳境后,又宵衣旰食地勤于日理万机。那黎宸“君上”,堪堪被他晾在了一旁。
直至魔族这一出戏上演前,名义上的神族新帝君黎宸还整日待在他的积储宫内蹉跎年岁,戏码开锣后,慌被他老子拽上来救场。
黎宸,终也名副其实地行了一回神族神帝的君权:挂帅出征!
只道在这天垠地荒里有坑爹的,原来,坑儿子的也实属如那雨后春笋冒了尖儿。
老帝君的寝宫玉栖宫设在内廷正中,老帝后的凤栖宫在他西侧,黎宸的积储宫则在玉栖宫的东侧,
踱过仙辄桥,迎面碰上了几个绿娥小仙,规规矩矩地施过礼后,带头的那个小仙娥再次福身说道:“奴婢给小主请安。”
我倒心生诧异,道论这积储宫我前后都没走过一遭,她却是如何识得我的。况且我也不是个爱逛门子的神仙,素习雅静,她又是到哪里打听的我的面貌呢?
“你如何认得我?”我觑着她,百思不得解地问道。
“这……这……”她一时嚅嗫,颊上染起几缕莹白后,方迟疑着与我说道:“天神恕罪,奴婢是在君上的房中见过你画像。”
“额?”我一讶,头皮倏地发麻。
我掩着袖子颇是尴尬地咳了几声,瞥见凤念芷正抿着嘴在一旁会心地笑着,于是先屏退了一众仙娥,板着寒脸对她说道:“这事就不要传于娘亲听了,毕竟她日理万机,繁忙的很。”
她点头应承着,甫定,捏着嗓腔柔声细语地说道:“奴婢在君上的房中见过你画像。哈哈,白姐姐,原来你此番竟是携我来探你那心尖上的情郎,念芷现在可是要化成那牵线的红娘替你们配上一配?”
几万年中,她倒练了一副伶牙俐齿。
我讪讪一笑,拢着锦袂喃喃自语道:“近日天干,不知我那后院中的梧桐老树是否经得住灾火炙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