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这具棺材从外面看的时候,高度明明很高,但是现在跳下来以后,才发现里面的高度其实也不过如此,还不到整个棺材的三分之一。这就有点像是饭店上菜的时候,看着一些菜好像堆得很高,但是吃的时候就会发现,餐具的底部非常厚,菜只在上层,让人产生视觉误区。
师清漪站在夏沉旁边,看着这具几百年的尸体。
他已经辨不出面容了,师清漪看得仔细,甚至有点发怔。这个人衣着朴实无华,暗沉的颜色,手边上摆着一本册子,册子有一定厚度,师清漪拿起册子,正准备翻阅。
洛神单膝跪地,在棺底轻轻敲了敲,道:“底下有东西。”
她说着,掀开了棺材底部的一块活动的板,往下看去。师清漪来不及再看册子,放下之后走过来,就发现底下全是密封的桶子,这些桶子大小和酒桶差不多,也如同酒桶一般堆叠起来。
洛神又掀开了几块板查看,虽然没有全部掀开,但是也能猜到整个棺材底部,大概有三分之二的高度是堆叠了这些桶子,全部堆满了,难怪夏沉的棺材修得这么高大,原来是为了储存这些桶子。
洛神凑近嗅了嗅,道:“是某种油。此油很耐烧,燃烧时火焰温度又甚高,铁器也能轻易被它烧融,常被用在古代防御工程的燃烧机括里。”
这些数量众多的油桶显然是机关的一部分,师清漪现在也算是明白了这个夏沉的打算,也知道棺材底部那些圆形小孔的作用。
一旦因为起尸触发感应线,牵动罗盘,最终夏沉棺材里的总机关就会启动,油桶会因为机关牵动而一个一个地打开,并且顺着底部的小孔从四面八方流出来,它的棺材底部肯定有某种点火装置,一旦这种特殊的油流出来,点了火,大火就会开始蔓延。
夏沉将他的棺材修建在最高的坡度上,而且每个房间的坡度依次递减,原因也很简单,其实就是利用坡度高低差,让他棺材里的油能更快地流淌,最终覆盖每一个房间。
结果不言而喻,一旦起火,这里会被火海吞噬,以这么多油的燃烧威力,什么都不会留下,尽数化为灰烬。
洛神检查了一番,道:“油桶可拆卸。”
师清漪松了口气:“还好这个夏沉留了一手,如果不能拆,那还真是有点麻烦。”
这些油桶虽然和总机关相连,但每一个都可以拆下来,作为独立的一个油桶。
两人配合,小心地拆下最上层的一个油桶,离开了棺材。
一水看着她们拿了一个桶出来,一下懵了:“这……这是什么?”
“油。”师清漪说:“你有可以点火的东西么?”
“你们这是要烧……”一水猜到了什么。
师清漪点头:“是的,必须烧掉,只有这个办法,请节哀。”
一水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他想了想,最终下定了决心,抹了把眼睛说:“……往前走有个房间里放了些杂物,以前祭拜时我和爷爷需要烧香,我爷爷留了个打火机在里面,我现在去拿过来。”
他说着,往房间的出口爬去。
师清漪和洛神两人则将油桶带到了一水爷爷棺材边上。棺材里的动静越来越明显,为了防止棺盖的异动会不小心触发感应线,师清漪找到附近的机关,将一水爷爷的棺材位置也往下降,跟着按住了棺材盖。
过了一阵,一水拿了打火机过来,他将打火机递过去,没吭声,师清漪说:“你送你爷爷一程。”
一水这才将打火机攥在手中。
师清漪将一水爷爷的棺材挪开了一小道缝隙,洛神打开油桶的小孔,沿着缝隙往棺材里倒。
倒完了,棺材边沿也沾了油,一水趴在棺材旁边,按了下打火机,打火机跳出一小团安静的火焰。他用打火机引燃了棺材边沿上的油,蓝色的火苗瞬间往棺材里迅速蹿去,这种火苗一旦引燃,就会即刻肆虐,棺材里顿时哔啵作响,燃烧的声音滋滋入耳,一水在这种声音里大哭起来。
这种棺材材质坚硬,但是被这种火烧灼了一会,就变了颜色,棺材边上温度非常高,洛神将一水带远了一些。
好在一桶油数量有限,待会烧完了也就没有了,棺材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严重的损毁,更不会波及房间。否则以夏沉棺材里那些油桶的数量,一旦全部流出,不说别的,就连这些棺材,都会被烧得面目全非。
一水哭累了,眼睛红肿,坐在角落里休息,看着他爷爷的棺材发呆。
师清漪让他一个人待一阵,平复一下情绪,她和洛神则走到了夏沉的棺材旁边,再度跳入棺中。
之前已经有个人开过一次棺了,现在棺材里就几件东西,不知道是被那个人拿走了,还是说这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
师清漪对夏沉的那本册子很感兴趣,她拿起来,翻开了它。
这本册子似乎是夏沉一些生活中的记录,有点像是如今的日记。
但他并不是每天都写,而是隔段时间记录一次,而记录的这些内容也有讲究,一般是遇到了什么他觉得重要的事情,他才会记录,所以里面更多的是他的一些机关设计的草图灵感,或者是他采购的一些材料花销,从他的册子里能够看出,这人的确是很细致,还有记账的习惯,而且每一次记录,他都标注了时间。
从这些时间的分布和记载内容来看,师清漪感觉他肯定不止这一个册子,而是有很多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在死后将这一本随他一起下葬,或许是这本册子记载的东西对他比较重要。
往后翻了十几页,师清漪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住了,从某一页开始,能看出这个夏沉的生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因为他开始接了一个工程。
上面写着:“建文二年夏末,家主问我,可愿随他前往修建一处重要工事。我的命是家主给的,若非他当年将我从死人堆里救回来,世上便无夏沉此人,家主去何处,我自当前往,能随家主修建工事,更是我之大幸。不过对此工事,家主并未提及旁的什么,他只道此工事至为重要,需耗费数年,也令我不必多问,更不许向外人言。家主有言,我必遵之。”
这里夏沉提到的家主,应该就是一水说的夏主,他作为夏家的后代,对于夏家的那位家主,就像是听传说一样听着,估计是他爷爷以夏主尊称那位家主,他也就这么说习惯了。
而且这里的时间也和一水说的稍微有些许出入,一水说的是夏沉是永乐年间跟随夏主还有什么女神修建某个工程,但是这里最开始提及的时候,却是建文二年。
建文一共只有四年,师清漪猜测或许是因为这工程实在太庞大了,光是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可能需要准备一两年。
这项工程在建文年间就已经着手开始,真正形成规模的时候,才是永乐年间,一水只是听了些传说,只知道囫囵大概,却不知道具体细节。
师清漪接着往下翻,洛神走到她的身边,也默默看着。
接下来又是一些琐碎账目,从账目上显示,这个夏沉从建文二年的秋天开始,就已经开始参与了工程。
他的账目里提及到了很多罕见的材料,这些材料都极难弄到手,但都用在了工程里,从中可见工程负责人对这项工程的上心程度。而且夏沉所接管的工作只是工程里面很小的一部分,和他在一起工作的还有很多其他的人,许多都是夏家的人,忠心耿耿地追随着那位家主。
从夏沉的只言片语里,还能推断出来,这些跟随夏主的人基本上都是被夏主救下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原本也都并不是姓夏,而是之后才姓夏的,就像是古代很多仆人,都会抛却自己原本的姓氏,跟随家主姓。
到了后面,又是一些文字记载。
其中有一条是:“建文二年,冬月。家主有客拜访,听闻是他的友人。前阵子家主与我相谈工事中的几处机括,曾提及此工事是受他友人所托,帮忙修建,此次修建的银钱与工料等,其实皆是来源于他这位友人,能负担起这般庞大工事,家主所说的这位友人,想必并非常人,身份应是十分尊贵罢。更令我惊叹的是,工事中的部分图纸,机括巧思,甚至是阵法排布,竟也是由这位友人一手布置,家主只是依言执行。我从未听闻过这般聪慧奇人,实在很想一睹其风采,更盼着能与其商讨一番机括构想,但其行踪飘忽,我未曾有机会。”
“建文二年,冬月。家主端了一份热腾腾的饺子与我,我受宠若惊,连连跪地拜谢。家主笑道:‘不必谢我,是有人赠与你的。’我很是不解,家主道:‘我那位友人,极擅烹饪,寻常人可吃不到她所做的食物,今日她见你们监工辛苦,便做了些饺子,着我送来与你们。’我心中大为感动,虽未曾见面,但十分感激于她。”
“建文二年,腊月,大雪。雪势纷纷,停工一日,我与几名弟兄在廊下烤火,饮酒相谈。不多时,我瞧见雪中行过一名女子身影,那女子执伞走在白雪之中,只拿一支簪子简单地束了长发,身上披着银白的狐裘,虽只瞧见她的背影,却也晓得这是个玉似的人物。我问道:‘这是何人?’身边众人笑道:‘不晓得,瞧这气度,许是什么神女罢?听闻家主是在帮一名神女修建工事,莫不是那位神女?’他们传得玄乎,我自是不信的。”
“建文二年,腊月。我前去拜见家主,无意间见到了那名玉簪束发的女子。她实在生得极美,我以往从未见过这般人物,竟愣在原处,忘了见礼,家主唤我,我方回过神来,很是惶恐,匆忙见礼。她只是朝我淡淡一笑,温柔眉间却似有隐约的愁苦。”
“建文二年,腊月。我又见到了那名女子,她在与家主商谈什么重要事宜,我不敢打扰,暗自退去。”
“建文三年,春。工事仍在继续,我却许久未曾见过那名女子了,今日我斗胆向家主问起,家主道:‘她隔段时间才来这边瞧一瞧,平素都在外头,她在寻人,即便需要监工,也无法在此久留。’我只见过她几次,每次她都似有什么心事,莫不是因为与她在寻的人有关,若当真如此,那她找寻的那个人,应是她十分重要之人罢。我向家主打听她到底是何人,家主笑道:‘不可说,你只当她是神女便好!’我晓得这是家主的玩笑话,他许是听到了弟兄们的那些传言了。我本是不信世上有什么神女的,但我看她姿容气度,若她是神,我却也是信的。”
“建文三年,夏。她再度回来了,我心中很是高兴,前往拜见。却听到家主问她,可寻到什么消息?’她只是摇了摇头。家主道:‘今次何时走?’她道:‘半个月后便离开。’家主苦笑一番,他豪气干云,乃是我心中一等一的英雄豪杰,我鲜少见他露出这般神情,家主道:‘下回,你许会心愿达成。’她道:‘承你吉言。’她不再言说什么,坐在那,默默饮着一杯茶。不晓得为何,那一刻,我竟觉得她甚是可怜。”
师清漪看到这,眉头越蹙越深,面色也越来越古怪。
洛神的脸色同样是沉沉的,她的视线从册子上收回来,抬起幽邃的眸子,盯着师清漪的脸看过去,眸中意味不明。
师清漪对上了她的双眸,不免有点慌乱,目光下移,她看到洛神的手攥住了她的手,微微地抖,她也跟着轻颤起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