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煊拎着一篮子青梅回来时,夜长欢已经在廊下坐着等候多时。
见着那夕阳光辉下,清隽郎君跨步进院门,入花庭,她赶紧提裙飞步,扑进庭中,也顾不得周遭奴仆围观,一头钻进裴煊胸怀里,抱着他就开哭。
“怎么了”裴煊被她冲得一个踉跄,赶紧稳住身形,轻笑问她。
“没什么。”她心生感动。
一日之间,他弃了如山的身份,放下姿态来就她。两人之间,一下子没了那些繁文缛节的阻隔,便恍若初见,亦如隔世重逢。
“陛下来过了”裴煊抬手顺着她的背,又问她。
“嗯。”夜长欢点头。敢情那少年天子来,极尽口舌演义一番,也是听这舅舅的差遣。
“别哭,啊,以后,我没得俸禄可领了,还得你养我”裴煊嘴角微漾,一边抬手来给她抹泪,一边竟带些懒懒娇气,求包养。
“好。”夜长欢又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遂重重地点头应承。
心中亦跟着微笑,裴家世袭公爵,百年积累,丢一个区区官位,哪用得着她来养。不过,他这副欣欣然上赶着要吃她软饭的模样,她好喜欢。
怕也是为了她的自尊,特意寻些由头来,让她来做主担当,好体味到自己的重要性。裴煊的这层细致心思,她心领了。
“那进屋吧,我饿了。”裴煊扶着她转个身,便拥着她往屋子里走,又顺手把手中竹篮递给边上的哑奴,“去把梅子洗了,先让夫人尝一尝,酸不酸。”
哑奴赶忙上前来,接了青梅拿去洗。
“别叫我夫人,听着好别扭。”夜长欢在裴煊怀里拧着腰身,嘤咛抗议到。见着裴煊心情不错,很有些无官一身轻的洒脱,她那作妖的心,亦跟着有些蠢蠢欲动。
“那叫什么”裴煊反问她。
“”夜长欢面带笑意,尚在思忖,裴煊手臂一紧,将她勾得更紧些,转头看了看廊下的丫头们,低声抢着说来:“别拿那些浪荡的来勾我,这白日黄天的,我唤不出。”
“”夜长欢怔了怔。不是她浪荡,是他想歪了好不好。当下笑得更盛,娇娇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只是觉得,
这不还没成夫人吗”
“过几日就行婚仪,也不差这几日,孩儿都快生了,还想抵赖不成”
裴煊亦笑她别扭得紧,不觉戏言教训着,拉她进屋坐下,凑头来听他孩儿的动静,等哑奴把洗净的青梅送进来,他又非要喂她吃,见她吃得点头称赞,似乎唇齿含香的模样,就心痒地牵过她的手,把她已咬下一半的一颗青梅,放自己口中尝一口,当即酸得皱眉烂脸。
逗得夜长欢一脸得色。腹中有孕的人,口味之怪,心思之敏,那可不是能按常理相待的。
几颗酸得掉牙的青梅,可以是生津解馋的美食佳肴,几句顺口而来的戏言,亦可以是滋润心田的甜味蜜意。
锦屏画堂,与你闲坐,流光从容,琐碎可亲。仿佛置身于一融融蜜罐,安宁,静好,心甜,身暖。
此后的一段时日,夜长欢都是这种感觉。
天子阿姐,身份尊贵,身家万贯,众仆伺候,锦衣玉食,诸事无忧。最重要的是,良人在侧,无微不至。
裴煊果然是以尚皇家公主之礼,娶了她。
婚仪从简,但礼数周到。天子赐婚,官媒酒席,祭宗庙,拜高堂,亦如他所许的,堂堂正正地成亲合卺,没有半点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她如愿以偿,亦没有半点委屈。以天子御赐的长公主身份,上国公府拜老夫人,老夫人没有给她难堪,进宫见太后,太后也没有多说什么,远在西北的国公爷更是欢喜,直说年底要进京来看她。
就这样,裴家人就算是认下了她,她亦算是在玉京城里立了足,生了根,有如重生。
裴煊卸了官职,赋闲在家,还真就安安心心做起吃软饭的驸马,恨不得成日把她抱在怀里恩爱。
比起之前的痴念与苦求,夜长欢觉得眼下的日子,很是圆满,圆满得,有些不像是真的。
总有些云里雾里,如梦如幻,生怕哪一天,睁眼醒来,发现是梦一场,周遭一切都没了,她睡在荒郊茅屋,吃的是野菜窝头,最可怕的是,裴煊离她,依旧遥远。
裴煊那样的人,看起来不太像是能够在家赋闲一辈子的,再说,他要真是这样懒散一辈子,她反倒于心不安了。
便于那甜得沁人的流水时光中,保留
了一份疑虑,对外间的时政朝局,也就格外留意。
入秋后,太后的临朝听政,越发不得人心了,于是,便有了百官联名上书,提请天子亲政的事来。因为,年底天子就满十七,按惯例,是可以提前行冠礼的,行过了冠礼,就是成人,成年的天子,自然是可以亲政的。所以,天子亲政的时间,可急可缓,可早可迟,要看临朝太后的还政意愿,亦要看底下臣子们的拥戴意愿。
如今看来,臣子们是不太乐意与太后娘娘继续共事了。太后性子阴,手段硬,与后宫中,颇行得通,但于朝政上,却不怎么行得通,加之又没了裴煊在朝堂上补锅匠似地打圆场,众人也就不太想跟太后娘娘打交道,吃力又不讨好,行事还低效。
索性催促天子亲政。少年天子坐朝堂,总比太后娘娘要好对付些,一班老臣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