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春芽初发,春水初生,春花竞放,春风十里,春林茂盛。
天道恒定,四季轮回,世事却无常,时势亦多变。
这一年春天,玉京城里,不觉已经改头换日,着实天翻地覆。
先是年节里,龙体一向康健的皇帝,突然病倒了。本是一点点风寒,外加点轻微积食,却演变成了一病不起,直接连朝政都不能亲理了。
然后,便是宁王进宫探疾,却陡然变成皇帝驾崩,遗诏要传位于宁王。内宫外朝自然都跟着炸开了锅,宁王控制了宫禁,软禁了包括皇后在内的一干后宫娘娘与公主们,甚至将文武百官也给齐齐请进宫里,在紫宸殿前的阔场上跪了一大片,跪了好几天,却唯独放跑了太子。
接下来,百密一疏的宁王殿下把玉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他的太子兄弟的活人或者尸体,直接导致宁王和满朝文武僵持不下的尴尬。因为,那群顽固不化的臣子们声称,遗诏是可以伪造的,太子却不是乱封的,太子即储君,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有在储君殁了的情况下,宁王才是顺位继承人。
熙朝重文轻武,文官系统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宁王可以气死老皇,控制宫禁,伪造遗诏,却没有办法杀掉满朝的臣子。
僵局之中,就等来了裴煊进京,带着三万骑兵,还有一干夏国人,不跟任何人客气打招呼,也不跟任何人啰嗦讲道理,默默地绕过了京畿大营,强硬地控制了玉京九门,然后围住宫城,直接强攻,把宁王给拿下了。又在昔日安阳公主府后院的一口枯井里,找到了藏得妥妥的太子殿下。
后来后来的事情就没有悬念了,十六岁的太子登基成了新皇,却尚不能亲政;皇后娘娘成了太后娘娘,临朝称制;三万进京勤王的骑兵从西北边防军摇身变成了玉京的宫城禁卫军,当然,他们中间还做过嫁去夏国的和亲公主的随嫁扈从来着,不过,大家都选择性地把这件事情遗忘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所以,送出去的嫁妆,能收回来一些,还是就收回来比较好。
而所有谋逆罪人与平乱功臣,自然是,该
杀的杀,该押的押,该赏的赏,该升的升。
要问所有的人当中,最青云得志春风得意的人是谁,自然当属裴煊裴相公了。
平乱有功,匡扶少主,太后亲弟,天子亲舅,自然应当位极人臣,坐镇朝堂,做肱骨国柱。
从吃力不讨好的小小玉京府尹,到吃力不讨好的倒霉送亲使,再到位高权重的东府宰执,虽说都称一声裴大人,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听说,太后不决的政事,喜欢问询于裴煊,少年天子则是自幼就信赖这位亲舅舅,此番又多了一份护驾救命之恩,更是平添亲厚,无人可及。
如此炙手可热的权臣,当然是大家都想巴结的。
于是,这年春天的裴国公府,日日门庭若市。下帖子请吃饭的,想要求情办事的,还有锲而不舍要给裴大人说亲的。权贵豪客,三教九流,三姑六婆,车马轿子,来来去去,络绎不绝。
国公府的门房,也跟着水涨船高,成日忙得不可开交。关键是,还得有机灵劲儿,什么帖子是接得的,什么差事是可以推脱的,什么人是怠慢不得的,都得靠一双火眼金睛,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来应付。既不能来者不拒,给主人家添麻烦,又不能有眼无珠,给主人家惹麻烦。
这些门上的应酬活路,那个小厮,往日就是瞧他见机才安在这里的,如今日日操练着,更是越发炉火存青。
这一日午后,府门口来了个妙龄女郎,却把门上那小厮给难住了。
那女郎,梳一头乌发简髻,着一身素衣小靴,其实也干净的,可瞧着总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就像是刚刚行了很长很长的路一般。那素袍衣襟上,洗褪了颜色,靴面脚尖上,磨掉了绒皮。
看着一身朴素吧,却又依稀隐着贵气,看着消瘦得像只柳条儿,却又有一股子精神。见她大大方方地行至阶下,站定了,仰头看了看门楣,再手搭凉棚,看了看头顶的春日暖阳,大约是怕晒着,便转身去了边上的梧桐树荫下,往那石狮底座上靠了,兀自闭目养神。
国公府门房的小厮,就立在门上,犹豫不决。
去搭理她吧,如今有许多玉京城的女子,听闻他家大人年轻有为,相貌又好,便专门来国公府门上
,等着看他下朝回家,一睹风姿,又听说他在夏国娶了个夫人,却也没有带回玉京来,便想着寻点缘分,看看月老的红线,还搭不搭得过来。
这样的大胆女子,几乎每日都能遇上那么几个。更有甚者,哭哭啼啼,编些凄凉身世,要卖身进裴府,到大人身边当丫鬟的,大人吩咐过,随她们去,不理会便是。
不搭理她吧,门房小厮心里又隐隐觉得不妥。他眼力劲毒,直觉这是个不可怠慢的主儿,就方才那在公府门前闲庭信步的雍容气度,还有此刻直接抱着石狮靠坐的随性派头,就是那些慕名来骚扰的玉京女郎们,不可比的。
可瞧那一身的打扮,又着实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家女郎。
门房小厮就在心里纠结了半天,终于决定,还是莫要怠慢为好,保不齐是个落难的贵女呢。
于是,他走下阶来,客气地问那女郎:
“敢问娘子有何贵干”
“我等你家大人。”那女郎竟也客气地笑着答他。
彼时阳光正明媚,透过梧桐树隙,洒在女郎发间,脸上,肩头,如碎金点玉,瑶光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