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吃鸡蛋”
裴老将军定了定神,便从竹篮中拿了一只红蛋,递到夜长欢面前。
即便镇守西北边疆数十年,怪事年年有,但他仍然一时没能跟上这个女郎太过清奇的思路。看着清丽脱俗的一张小脸蛋,怎么脑子想的事情,如此出格这孩子,是不是饿坏了,白日黄天的,就开始说胡话看她吃点东西,会不会好点
“我不饿。”
夜长欢伸手接过那枚红鸡蛋,捏在手上转了转,忽然会意,低头一笑,复又抬眸,认真地说来:“国公爷,我也不是在说笑。”
天中日头西垂,渐显霞光,场中兵士跑动,箭弩嗖嗖。老将军与安阳公主,坐在看台上,冲着场中指指点点,有说有笑,像是在饶有兴趣地议论眼前所见。场中兵士便将腰板挺得老直,手中弓弦拉得嘣嘣欲断,大有“公主殿下在看我”的自觉。
然而,公主殿下笑颜如花,声如珠玉,朱唇频启,说个不停,只有一旁的裴老将军,才听得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世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与令郎,两情相悦,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您可能想问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又成了前往夏国的和亲公主”
老将军扬了扬眉毛,示意她问得对。是啊,身为和亲的公主,走到半道上,突然说,她其实想做他的儿媳,老将军仍是觉得,白日梦未醒,惊大于喜。
“这当中,有许多的不得已,家国利益,权衡博弈,天家无情,帝心难测,相信您老也能够理解。但是,天亦有情,不会绝人之路,我便想着,定要在这不得已为之的难处中,寻找出一条能够如愿以偿的生路来。”
女郎的声音,轻缓而坚定,低亮而明丽,娓娓道来,如蒲苇绕磐石,藤萝攀大树:
“所以,我担着和亲之名,却行着揽权之实,若是此役成功,助嵬名霄做了夏国皇帝,并让他履行两国和约,更是有了开疆定国之功,这样,只要嵬名霄肯放我,我便能够重回玉京,再续与令郎的姻缘。您老放心,我不会误了他的锦绣前程,让他只做个闲散粉侯,我会用我手中所有,在父皇面前换一道
赐婚圣旨,免了那三品以上军政重臣不尚公主的劳什子律例,让他能够两全。”
一番话说来,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无畏与勇敢,有睥睨须眉,视天下为无物的气魄与胆量,还有一种心比金坚的长情而执拗。
“为了能够重回玉京,我必须凡事尽力。嵬名霄与我有盟约,我必须履行到底;三百随侍随我出京,我不能弃他们于险境而不顾;三万延州精锐骑兵,以我的陪嫁扈从之名入夏国境,我自当与他们同甘共苦,而不是躲在延州城大将军府的后宅里,乘凉,喝茶,听秋姨说笑话。所以,我想去永乐城,请大将军成全”
裴老将军看着场中的如火如荼,耳边听着这一番迂回心思,复杂逻辑,再转头过来,静静地看着这个外表清浅的年轻女郎,渐渐消化了此时此刻梦境般的奇遇,回归了正常思维,略加思索,自然就发现这当中的问题所在:
“若真如公主所言,少炎把你留在延州,自然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既然是他的心意,老夫又如何能够擅作主张”
既然都是要当我儿媳妇儿的人,更应该好生保护起来,最好就待在大将军府,哪儿也别去了,专等裴煊回来就成亲洞房,别节外生枝,到处乱跑,让还没煮熟的鸭子飞了。
威武严肃裴老将军心底的这番话,没好意思说出来。但是,其实,和亲公主的身份也好,裴煊的锦绣前程也罢,他不甚在乎的,只要能抱孙子就行。
“大将军觉得,永乐城一役,胜算几何”夜长欢想了想,反问他。
“老夫从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一说起打仗,老将军挺了挺胸膛,答的理直气壮。
没有胜算,就眼睁睁看这个独苗苗儿子去送死
“那便是了,既然是胜券在握之仗,便无甚危险之处,我去一去又何妨反之,退一万步讲,若是永乐城有难,我就更应该去。两情相悦,不是应该患难与共吗我想,裴煊在危难的时候,应该需要我。”
像是挖了个坑,等着那自信满满的老将军跳下来,再慎密地将他套住。
裴老将军再次转头,看向场中,似有所触动,沉吟半响,忽然开口:
“公主想以何种方式去永乐城”
这个
鬼精的小女子,郑重其事地来找他,义正言辞地说了这么多,底牌都摊给他看了,可不只是知会一声她要去永乐城这么简单。
夜长欢未作答,只笑了笑,起身下得看台来,行至一个正在搭箭拉弓的大兵身边,冲他拍拍手,喊了一声小哥,待那兵士一脸又兴奋又紧张的表情,激动地看着她时,她敏捷地把人家手中的弓箭给拿过手来,掂了掂,张指扣箭,举臂拉弓,侧身眯眼一瞄,看似随意一拉。
“嗖”地一声,百步之外,正中靶心。
看得那个兵士呆若木鸡,她又朝人家招手微笑,示意再给只箭,那兵士赶紧从背上箭匣中取出箭来,抖索着双手奉上。
夜长欢接过搭弦,又是轻巧一拉,箭离了手,待往那边靶上去寻,就在刚才第一支正中靶心的箭上头,后面这支,不偏不倚,从尾端箭羽钻进去,刺破箭杆,亦挂在了靶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