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兵马思洛阳(八)(1 / 2)

呼延合杀心已起,再无多言,十五万大军分作四处。

一处留在北桥头,一万之众。

一处留在南桥头,一万之众。

再一处,南北贯通,运输资源,互成掎角之势。

如此,有十万大军,乃有呼延合亲领,顺势而下,直捣黄家港。

骑兵所到之处,风沙扬起,乌泱泱的军队,宛若成群结队的蚂蚁,合力同心,呼延合是一个有着非常严重强迫症的人,若是战士们的坐骑,有一匹死亡,便是要立即更换一匹,如此,晋西北对于战马的需求量,真的是非常巨大,尤其是在乱世,往往两三年都应接不暇。

不过,这一战过后,黄家港内部所供养的战马,或许可以延缓强迫症带给呼延合的摧残,有人说,强迫症是病,要治,还有人说,强迫症是心理障碍,疏导一下即可。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可不是三两句话都可以讲明白,说清楚的,一个强迫症严重到,足以让魔化都暂时失效的人,未免有些恐怖。

黄家港的守卫战斗力很差,仅仅只是先头部队,就已经突破了重重防御,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黄家港从来就不存在什么防御,总的来说,就好像是成年人虐待小朋友一样,剩下的,就只是阵阵哀嚎声。

骑兵手中屠刀,高高举起,而后落下,无辜的百姓,连同那些原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守卫,被屠戮殆尽,唯独黄家府邸,暂时还没有被攻破。

府邸中,上到老爷夫人,下到家丁女仆,都心神不定,议论纷纷。

家仆们觉得,府邸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倒不如快点从后山逃走,可惜,他们这个想法,有点天真,后山是矿区,且不说山道崎岖,是否有这个脚程和体能,可以支撑半月的绵延山道,抛开先决条件,假设真的出了山道,那三万四处游荡的骑兵,也会捎带手,解决他们。

如今,就只有一条路,开门投降,然后看对方的心情如何。

有些人至死都没有弄明白,到底是谁要挑起战争,当然,这些事,与他们无关,正应了那一句俗话。

首恶必办协同不问。

那一刻,黄老爷突然想起了过去的种种。

黄氏一族,在荆襄区域,一直都是世家贵族,虽然已经避世多年,可是早在百年前的九州,黄家人,可都是朝廷重臣,三百年前的荆州鼎盛时期,黄家有一个女长老,甚至担任了当时的宰相之位,后来,荆州诸侯王,起了坏心思,单独约谈女宰相。

可惜,荆州王没有得逞,他酒量太差了,灌酒灌到一半,自己就先醉了,反观女宰相,甚至脸不红,心不跳。

从那以后,历任诸侯王对于黄氏一族的女人,就没有什么想法,或者说,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因为祖训的存在,黄氏一族,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无奈,在这世家贵族的传承背后,是一代又一代,贤君能臣的付出,以及九州人,对于内部统一的徐图理念。

看起来越是光鲜亮丽的东西背后,就越是枯木败草,甚至恶臭腐败。

庄稼要有好收成,肥料,是必不可少的,不管是农家肥,亦或是合成肥,其本质,都是一些废弃边角料,试问,哪里有十足的真善美,和无暇之碧玉呢?

摧毁一个家族的,从来都不是外部势力,而是内部的原因所导致,黄家港名为黄家港,黄氏一族的人,在这里便是土皇帝,这点倒是不假。

然而,事实情况,却和大家所想象的完全相反。

治世,尚且有避世不出,偏安一隅的说法,独享一方洞天,好不快活。

可惜,现在是乱世,而且还是绵延了四代人,近百年的乱世,在铁蹄和硝烟席卷而过时,没有人是无辜的,手无寸铁如何,素衣草鞋又如何?

只要强者想滥杀无辜,那么杀戮这个行为,就是成立的,品德,和客观事实,并不冲突。

不起刀兵,吹熄狼烟,这是品德修养的体现,是作为强者,对于世之弱者的保护和体恤。

可是,古往今来,能有多少强者,会在乎弱者的生命?

生命只有一次,纵是有轮回转世,纵是在亿万年后,熟悉的人们,还是会相遇,纵是在宇宙湮灭后,宛若系统重启一般,该发生的事,依然发生了,那么这对于今生今世的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唯物主义最大的贡献,或许就是让人重拾面对残忍现实的勇气。

唯心主义,亦是如此。

“若真有来世,惟愿天下青宁,莫要投身王侯世家!”

“既然生命只有一次,既然同为青春年少,要我甘拜下风,凭什么!”

天赋,机遇,家境,一条又一条的丝线,连接纠缠在一起,古人说,这叫缘分,叫命运,今人觉得,有,总比没有好。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若以人力违抗天命,难免不得善终。”

黄继彦一想起,自己的家族,曾经是那般辉煌,那般叱咤风云,庙堂上,说一不二,一度作为权臣,压制王族,天下诸侯,无不是高看一眼。

可如今,弹丸之地,偏安一隅,还要被无缘无故的拖累。

其实,就连家仆们都清楚,正是因为勾结了徐行一派,所以就招来了杀身之祸,灭门惨案,只能证明一件事,徐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挂在荆襄西北角的黄家港,便是呼延合第一个要扫荡的对象。

兵法家可不会去讨论庙堂那一套,他们只知道,如何徐图进取,让瞬息万变的战局,逐渐放缓,逐渐不如自己的节奏和思维,难怪人说是,武夫的内脏,又烂又臭,宛若那下水沟里的油污,上面漂浮着一层肥油的同时,夹杂着无比恶臭。

“夫人...”

黄继人正准备煽情,却被黄夫人直接捂住了嘴,抢过了话头,说道。

“老爷,妾身明白你的意思,府门外的军队,之所以还没有攻进来,只是为了谈条件,想拿我们做人质,要挟女儿和女婿。”

“我们的女儿,虽然脾气是古怪了一点,却特别的孝顺,这么多年来,谈不上听话,却也懂得体贴家人,为数不多的温柔,也都给了我们。”

“如今,他有了丈夫,就应该为了夫家多做考虑。”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原本的悲凉气氛,荡然无存,眼神中那份温柔,对于彼此的感情,只有四个字。

心满意足。

其实,只要另一半足够好,称心如意,哪怕只是一日夫妻,也无怨无尤,更何况,是一对相濡以沫二十载的恩爱伴侣。

只是可惜,呼延合的大军,已经压在府门前,只要动动嘴皮子,一声令下,便叫整个黄家港最后的一点脸皮,荡然无存。

“若是答应呼延合的条件,等于让女儿陷入两难之地,反之,若是不答应,我夫妻二人身死是小,害死了家中上前家仆,那可是大罪过。”

黄继彦暗自道。

这种事,他当然不会放在明面上说,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老绵羊,没有什么手段,却也很少出差错,纵是如此,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

诚然,没有大作为的人,往往也不太容易犯错,只是,这些人的心理,是个状态,往往鲜有人知。

出生于世家贵族,社会名流,祖上阔气,还是庙堂首座,万人之上的地位,九州豪杰,闻名,无不泄气,大呼尊声。

黄门先生。

现在,整个黄家港的命运,都掌握在了呼延合的手中,满意,就刀下留人,不必再造杀孽,不满意,就冲入府邸,乱杀一通,毫不留情,再把黄家夫妻的首级,当做杀威风的铁棍,硬生生的抽在诸葛和黄贞的脸上,管叫他们哭笑不得,身心崩溃。

“狄审,猜一猜,这黄家的男女主人会如何选择,赌一赌,十个大金元。”

呼延合倒不是出手阔气,相反,他平日里是个非常节俭的人,或者说,非常的抠门,不过,在军中,他向来是大手大脚,而且一开口,就必然是大头子。

这金元,分作三个级别,最贵的,是大金元,其次,是中金元,最后,是小金元。

估摸形容一下,一个小金元,差不多等于一户五口之家三年的花销,大金元的话,不好换算,理论上来说,呼延合所设定的军制,会让军人的身份地位不断提高,如此,物价失衡,军人就从普通的战士,变成了世家贵族,到时候,大金元的换算,就更难估计了。

不过,依呼延合当时的初衷,应该是希望,每个战士在退役后,都能拿两三个大金元,回去置办家业田产,良田百顷,娇妻美眷。

“又要赌十个大金元?”

“这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狄审摸了摸后脑勺,尴尬一笑,作为一个人,他自然是爱财的,没有人会嫌钱多,更不会有人放着赢钱的机会不去尝试,让利益在眼前溜走的人,最是暴殄天物了。

“这奢侈什么?”

“你每次拿了金元,都置办鱼肉,分与诸将,诸将再各自回营,熬煮肉汤,鱼汤,士兵分食。”

“输给你金元,便是输给三军将士一顿大餐。”

呼延合可是一点都没有夸张,作为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了,大可不必在乎这些,只是,想来狄审算是一个滑头的人才,能力不济是一方面,可是情商高,会做人,单单是这一点,足以让很多人,望尘莫及。

试问,古来豪杰,能有多少人,得到了上司给的好处,一分一毫都不留,不管多少,尽然分与众人,如此,还不配称为会做人吗?

只是,若真是如此,那么倒显得徐行有点不知好歹了,面对这种高情商的人才,竟然直接一棍子打死,还引来了呼延合的震怒。

可惜,并非如此,且不说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单单是从这场战役的起因来看,便是没有理由的理由。

什么叫做没有理由的理由,解释起来非常简单,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借口,借口本质上,只是为了让行为看起来比较符合逻辑,然而,小说故事中有逻辑线,现实没有。

正应了那一句俗话。

艺术源于生活,因此,它必然低于生活,因为生活原本就是一件无厘头,无逻辑的艺术品,并不高尚,还很低俗。

不过,有些时候,低俗或许更有意义,必然说,呼延合早就有南下吞并大楚的念头,所以莫名其妙的和两个女儿大吵一架,故意说点与先前不同,更加难听的话,逼走两个女人,还任由他们带走铁娘子军,如此,放任他们在外面游荡,总有一天,会闯大祸。

只是,呼延合怎么想都没有想到,这大祸,竟然来的那么快。

至于是降临在徐行头上,亦或是自食其果,那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历史,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那我就猜,这黄继彦老爷,和黄夫人,会为了女儿,放弃自己的生命,顺带殉情,为后世提供一段凄美的爱情佳话,好让我们来做这个坏人。”

话音刚落,狄审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在场诸将,也都纷纷跟着大小,唯有一人,神态自若,要知道,纵是高冷如呼延合,也忍不住笑嘻嘻,只是,作为一个主帅,不方便过分展露自己的情绪。

那人唤作王强,乃是王家四杰中的四弟。

“此时,若是攻入府邸,必然会引起反抗,按照情报来说,黄家港的护卫军,不是用来保护黄家港百姓,而是用来保护各个家族的安全。”

“如此说来,现在围困其他府邸的守军,也在面临这个问题。”

“数千守军,和数十巡逻护卫的战斗力,可不是一个级别的,更何况,早听闻黄家港是有杀手组织的,若是贸然进攻,必然会被反击,如此,损兵折将是小事,断了汹涌的士气,才是大忌。”

王强心里想着,却不好说出来,作为裨将的裨将,他实在没有资格在这种场合发表自己那不见得完全正确的观念。

有实力,才有话语权,这个道理,任凭是谁,都一清二楚。

不过,有些事,还是因为视情况而定。

“哈哈哈,狄审,若是黄家夫妇,也是打的这个算盘,那我,是不是应该换个做法。”

“说实话,我这个人,还是比较注重名声的,活着的时候,我一时之雄,没有人敢议论,确但是人终究有百老归天之日,九泉下,若是后世人都骂我是棒打鸳鸯的狗贼,该当如何?”

呼延合邪魅一笑,笑的有些难看,甚至有种特别猥琐的感觉,作为一个老年人,实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应该有的表现,不过,谁让豪杰都难免有些怪癖呢?

恶趣味,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有些人,他总是觉得自己能够预测未来,觉得自己聪明的很。

周遭谋士,纷纷七嘴八舌的说着,文人相轻,他们最是喜欢用贬低别人的方式,来抬高自己,下一位发言的谋士,必然要否认前者的言论,然后在高调的抒发自己的才气时,更是要来一句。

“在下所言,确如其事。”

简简单单八个字,就好像天下玄机,都被一人占去了,无奈,投身在了普通士族,若是让这些人,天生帝王之命,只怕是亡国还不够,得让后世人拖出来鞭尸才行。

“好了好了,诸位所言,皆是肺腑之言,接下来,静观其变即可。”

呼延合其实早就有想法了,在大军压境时,所有的理由,都只是借口,正如同判罪时,犯罪动机,只是为了掌握罪犯当时的心理活动,并非重点,重点是在于,罪犯所犯之罪,到底应该如何惩罚。

现在的情况,呼延合大概是一个还没有犯罪的歹徒,挟持了人质后,并没有人来搭救,因为这是乱世,正义之举,就好像是凤毛麟角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毕竟,与众不同的东西,往往难看到让人想吐,正义之举,放在太平年代,自然是一种楷模,事实上,只要能够保证生存,多做点好事,行善积德,谁不愿意呢?

可问题是在于,乱世之中,就连人吃人,都变成了默认的生存法则,那么所谓的善良,品德,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句话,不过是老实人,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真正的老实人,往往是懂得规矩,顺应大流的人,趋吉避凶,堪比超凡脱世的仙人。

可惜,仙人也是人,不是神仙。

“静观其变,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多浪费一刻,襄县就有了一刻时间,来布置防守,想来,过不了多久,黄家港周遭,就会有伏兵了,多半是泥龙湾的守军。”

王强心里面这样想着,但是很显然,他想多了,此时的刘贝,诸葛等人,知道了黄家港已经沦陷的消息,立即做了一件非常对不起黄贞的事。

撤军。

是的,如果说刘贝撤军,是放弃据点,集合在襄县,合力对付呼延合,那么诸葛,就没有什么立场,可以和自己的岳父岳母相提并论了。

不过,这到底是个谬论,一向是相夫教子,相濡以沫的黄贞,也实在是忍不住了,当然,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他非常清楚,这种事,不能在这个节点爆发出来,要生气,要发火,也必须要等到撤军回襄县后,大敌当前,断然不可为此而拖延。

到时候,一个人的情绪影响了整个军队的回防速度,这口大黑锅,最后还是难免让诸葛来背。

人说是乱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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