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领如小苒穿过甬道与廊庑,已是酉时,皇宫地面的大方砖都被镀上了一层落日的余晖,还真符合了它‘金砖’的名字。
须臾后,小丫头来到御书房门口,屏息静候皇帝宣入。
觑了一眼门口立着的小太监们,他们身姿笔直,一副万年处变不惊的模样,宛若雕塑。
小丫头刚在金华宫才站了那么一会,现在已经觉得腰背酸疼,这些小宫女小太监天天这么站着,大气不敢喘一声的,着实让她敬服。
未及她思忖多久,便有位银发公公款款走出,含笑道,“如小姐,圣上有请。”
这位银发老公公,正是从小服侍皇帝的陈吉公公。
如小苒微微颔首,便随他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庄严又肃静,莞尔‘哒哒’的棋子声,伴随着龙涎香淡淡的气味,隐隐传来。
小丫头的余光刚瞥见明黄一角,便即刻俯首跪拜,“民女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闻声,皇帝这才将眸光从棋局上挪开,侧眸俯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威严道,“起来说话。”
小丫头起身,低着脑袋。
见此,皇帝问,“怎么不敢看朕呀,难不成,朕会吃了你?”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皇帝故意想逗逗她而已,然而在如小苒听来,却好像是在责怪她。
小丫头即刻睁大了眸子看向皇帝。
他发鬓微白,眸色泠冽却又带着年岁的沧桑与深沉,不怒自威,无笑也慈。
见小丫头如此大胆地盯着皇帝,陈公公即刻轻咳两声,低声提醒道,“如小姐,圣上问您话呢。”
如小苒这才回过神来,垂下眸子说,“圣上又不是老虎,怎会吃了民女。”
话音刚落,皇帝即刻又问,“朕…不及兽王之威,所以你不怕朕?”
他蹙眉凝视如小苒,面上无喜也无怒。
如小苒眨了眨眸,后悔自己又说错了话,最终只能斗着胆子回道,“百兽之王,威武不凡,令人敬畏,但是圣上与它不一样。
虎,山兽之雄也,天下之兽见之,咸詟而亡其神,伏而俟命。可见,虎之威武,无非是群兽对其之‘畏’大于‘敬’已。
然,圣上之威武,源于圣上爱民如子,世人皆叹为明君,可见民生‘敬’之心远大于‘畏’之心,即是敬爱,亦何惧乎。”
这话刚说完,小丫头也觉得自己太过胆大,慌忙伏地而跪,叩首等罚。
一直坐在皇帝对面的秦邵陌,即刻起身同跪道,“圣上息怒,如小苒口不择言,是微臣管束不周。”
皇帝看着面前跪着的俩人,狭了狭眸子,又摇了摇头。
见此,六皇子也跪劝,“父皇息怒,如小苒不过是小丫头胡言乱语罢了。”
二皇子与四皇子一同跪下,也纷纷求情。
御书房沉寂一片,三位皇子暗自揣摩他们父皇下一刻会说什么。
然而皇帝久久盯着如小苒,在看她,又好似不在看她。
就连秦邵陌也猜不透圣上此刻的神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丫头依然伏首贴地,小脑袋瓜里寻思着,好像又闯祸了,要是她爹真将她从如家族谱去了名,该怎么办呢?
哎,不知道今天回去,会被罚几鞭子…
这位正主却是丝毫没考虑,她今天能不能活着回去才是最大的问题…
许久沉默后,皇帝终于开口,“像!真的太像了!”
皇帝枯手指了指如小苒,又指了指陈吉,喝道,“老东西,你说说,她像谁!说不出来,朕要了你的脑袋!”
陈公公慌忙跪下,半笑半哭道,“哎哟,老奴想想,老奴想想…”
此时两位皇子面面相觑,唯独二皇子仿若心中有数,面色颇为镇定。
见此,秦邵陌心生狐疑。
其实,陈吉第一眼见到如小苒,也觉得她像某个人,而且刚才如小苒说的那番话,便更使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然而这话不能由他口里说出,无论由谁说,恐怕都得掉脑袋,除非是皇帝自己说出。
可是,现在皇帝指明要他说,实在是难为了他,最终陈吉伏首委屈道,“圣上,您还是要了老奴的脑袋吧,老奴不敢说。”
陈吉自小伺候皇帝,自然知道,这一次皇帝不会真要了他的脑袋,况且他这一句‘不敢说’已经是给了皇帝想要的答案。
皇帝听闻,指了指陈吉,耸肩嗤道,“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转而,皇帝又问向身侧的二皇子,“栩儿,你说呢?”
二皇子看了一眼如小苒,微微笑道,“父皇,您可是觉得,如小姐眉宇间有些像儿臣的母妃?”
终于等到了他要的答案,皇帝这才眉间舒散,怅然叹道,“若是当年,你母妃与小公主都……”
那未出口的后半句话,被皇帝生生吃进了肚子。
二十年前的滂沱大雨之夜,沁容皇贵妃难产而死,皇帝哀痛欲绝,十日不思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