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漫天飘雪的寒冬,赵括方才赶到了代郡。
好在代郡并没有大雪,不至于让戈找不到道路,只是那凌厉的寒风,也不是很容易就能让人承受的。这趟原本是因为要探查各地吏治情况的旅行,对所有的人来说,仿佛都是一条脱变的道路。赵括亲眼看到了这个时代最悲惨的一面,寒风是可以杀人的,还可以杀死很多的人。
寒风之所以能杀人,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温暖的火炉,棉衣,没有煤炭,是因为他们出身卑贱。总有人夺走他们的火炉,不许他们砍伐,他们没有钱财去购买可以避寒的衣裳,赵括觉得,哪怕自己召集了最优秀的匠人,做出最好的御寒物,百姓还是会被冻死,这不是物品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贫穷,饥饿,被杀死,被无视,这就是赵人如今所承受的,在贵族的道德修养里,并不包括对普通百姓的仁爱。例如与平原君同名的孟尝君,他因为能爱人而天下闻名,无论是多么落魄的士,或者是犯了多大的罪行,只要是投奔他,他都能以礼相待,毫不吝啬,哪怕是有些士在他面前摆出狂妄的姿态来,他也能容忍。
因为他的门客众多,仗义疏财,故而贤德的名声传播到天下,就连秦王都想要用他来担任国相,可就是这样的人,在一次拜访平原君的时候,只因为围观的赵人嘲笑他的身体矮小,孟尝君大怒,与门客们跳下车来,大开杀戒,据说他杀死了几百人,所有围观的人,出声的,不曾出声的,好奇的,仰慕的,年迈的,年幼的,无辜的,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传闻说,他几乎毁掉了一个县城。
而对他的行为,众人则是赞叹,孟尝君不受辱,拔剑而杀之,真是君子啊。而前来迎接他的平原君,就看着他杀死赵国的百姓,笑吟吟的看着,若是在那个时候,赵括也在一旁,只怕....孟尝君就走不出赵国了,这就是备受推崇的两位“仁爱”之人。很可惜,他们的仁爱并不是对寻常的百姓。
赵括渐渐有所转变了,这个充满了礼仪,使命,道德,尊重,死亡的时代里,也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美好,还有很多遭受苦难而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苦难的人,正淹在水里,绝望的伸出手,不能呼吸。赵括渐渐发现了自己的一种使命感,他来到这里,就必须要做点什么,而他要做的,就是向那些溺水的人伸出手,将他们拽出水面!
那些一直跟随在赵括身边的众人,是最快发现了赵括的转变的,赵括变得很爱思考,常常自言自语,他们是听不懂的,只能以敬畏的目光去看他,只有韩非,如同着魔一般,飞快的记录着,时而大吼:“给我更多的竹简!!”,狄悄悄的对戈说,自己曾在部落里学过巫术,要不要给他们治一治?
“老...老师,秦国讨伐韩国...”,这一天,骑士刚刚送来了魏无忌的书信,韩非颤抖着对赵括说道。跟随在赵括的身边,韩非是绝望的,欣喜的,痛苦的,他似乎找到了治好天下的办法,可是,这个办法却会灭亡他的国家,此刻得知秦国讨伐韩国的事情,韩非浑身冰凉,从内而外的一种酷冷,他冻僵了,不能动弹。
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赵括看着他,摇着头,认真的说道:“不要担心。”,他说着:“韩国刚刚与楚国结盟,楚国想要维持自己与诸国的联盟,那就必须要出征救援韩国,秦国看似讨伐韩国,实际上图谋的却是楚国....”,韩非深吸了一口气,茫然的点了点头。
“战争,无休止的战争,才是这个天下承受灾难的根源啊...为了得到足够的士卒要征召百姓,为了有足够的粮食要征集民间的粮食,匠人要放下手里的事情去制作军械,商人的货物没有人再可以购买...”
“老师你说的是墨家的非攻?”
“不是。”
“是名家的不..不..不战?”
“也不是。”
“他们想要让诸侯和平共处,彼此不征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一王天下的时候,才有可能停止战争。”
“老师...一王天下,战争不是就会结..结..结束吗?”
“不会的,君王的野心不停止,他就会继续征伐其他的地方,有野心的人位居地方的高位,他就会发动叛乱,云中之外的敌人强大起来,就会图谋天下...战争是不能结束的,但是可以避免那些无用的战争...让君王将心思放在治理国家之上,用完善的监察制度来避免地方作乱,用强大的武备来防止境外敌人的骚扰...”
韩非认真的听着,忽然,他说道:“老..老师..您该在赵国设立一个学室,亲自来教导出更多的弟子。”,赵括一愣,疑惑的看向了他,韩非认真的说道:“您知道很多的道理,您的学问可以拯救天下,而您一个人是无法办到的....”
赵括笑了笑,说道:“我有什么资格能教导别人呢?很多事情,我自己都不理解啊。”
韩非并没有再继续提这个话题,赵括也是加快了速度,准备从代郡返回邯郸,在途中,他又去祭拜了曾经战死在这里的骑士们,邯郸造等骑士们,就睡在这里,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们,常常有百姓路过,也会恭敬的在他们的周围摆上石子,以免被践踏,过路的士,得知这里的情况后,也会放上一些食物来祭祀。
赵括坐在坟堆前,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邯郸造大笑着勒住了骏马....不知什么时候,赵括方才惊醒,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朝着他们再拜,这才带领着门客离开了。
过了一个多月,赵括总算是赶到了邯郸城外,赵括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将赵国的各郡都游历了一遍,赵括并没有能看完所有的县城,若是要去完所有的县城,他要花费的时间就不只是一年了,真正看到了这个时代的缩影后,赵括的想法就变得更多了,他察觉到自己正在渐渐的融入这个时代,他学会了用这个时代的思考方式来进行质问。
不过,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真正融入这个时代的,因为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无法忍受压迫和被压迫,无法捂着双眼假装看不到这一切的灵魂。
赵王亲自出城来迎接他,这对于怕冷的赵王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原本是打算让魏无忌来迎接的,只是赵王不许,他要亲自去迎接他的马服君,故而,当赵括的马车刚刚接近邯郸的时候,赵王就开心的跳了起来,指着赵括的方向,大叫道:“寡人的马服君来了!!”
赵国的大臣们,以及赵括的门客们,几乎是全部都赶到了,赵括下了马车,在门客们的簇拥下,朝着来迎接他的人走去。赵王急匆匆的朝着赵括小跑了过去,大臣们也只好跟上他,赵括刚要行礼,赵王却一把扶起他,亲切的看着他,说道:“马服君受苦了,唉,瘦了不少啊...您这一走就是走了一年多...”
赵王有很多话想要与赵括说,他拉着赵括上了马车,甚至都不给群臣问候马服君的机会,就带着赵括返回了邯郸城,那些准备与赵括寒暄的大臣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赵王带着赵括扬长而去,只能各自上了马车,急忙跟随在他们的身后。赵括返回的消息,在邯郸早已传开,百姓们聚集在道路的两旁,大声的欢呼着。
就仿佛赵括从战场上得胜而归一般,看到百姓如此热情,赵王更是开心,甚至还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赵王将赵括直接带进了王宫里,群臣随即赶到,赵王让赵括坐在他的身边,这才问起了赵括的情况,赵括微笑着回答,自己一切都好,两人聊了许久,群臣纷纷入座,或是知道赵括的性子,赵王的宴席并不再像原先那样的奢华了。
赵王并不在意地方上的情况,也没有向赵括询问,他在意的只是赵括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