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只在医院住了一晚,便吵着要回家。医生给的建议是至少住院三天,再复查看情况。
但姥姥和普通人不同,她不能理解自己生病了要住院治疗,只知道针扎着她痛,每天给她吃一些又臭又苦的药丸,最后医生护士一进来她就大吵大闹,人一走她就声泪俱下求杨繁和冯文慧带她回家。怕她情绪激动不利病情,只好提前出院回来养着。
杨繁家一早就不平静。刚喂姥姥吃了饭,看她情绪还平静,杨繁就给她吊水。结果针一扎进手背,老太太疼了就大力挣扎起来,踹了杨繁两脚,吊水瓶也摔碎了。
输液不成,改成喂药,把药片和胶囊溶进牛奶,牛奶里加了糖和蜂蜜。由于老太太本身就血糖太高,不敢加多了。她尝到了药味儿,大骂杨繁要毒死她,把牛奶掀在他身上。
冯文慧给封季萌打开门时,杨繁正一身污渍从姥姥房间里出来。他看了封季萌一眼,也没说话,去卫生间换洗去了。
“怎么了?”封季萌看着杨繁背影问。
“姥姥不配合吃药吊针,觉得我们在害她。”冯文慧朝房间看了一眼,老太太还躺在床上呻吟,“不吃药不舒服嘛,她血压还高,昨晚哼哼了一晚,也睡不着觉。”
想起刚刚杨繁那糟糕透顶的脸色,估计他也是一夜没睡。
“我去看看姥姥。”封季萌把书包摘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换鞋进了姥姥房间。
姥姥的房间被杨繁和冯文慧收拾得很干净,老太太平时也都是干净整洁的。痴呆老人的卫生情况往往能看出家人照顾的用心程度。即便这样,老年人的房间都有股不太好闻的味道,那种颓败的气息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封季萌一下就联想到了自己奶奶,气味的记忆往往更久远,他奶奶身上也有着类似的气味儿。
“姥姥。”
封季萌轻声喊,小心地跃过地上的水渍和玻璃渣。
老太太脸偏了偏,看到封季萌,辨认了一会儿,激动起来:“小繁,小繁,你爸要害我……呜呜……害死我,拿走房子…呜……”
封季萌不知道姥姥怎么突然说起杨繁的爸爸,他也只能顺着姥姥的话说:“不会的,没有人害你,没有人拿走房子。”
“你把他打走,打走。”老太太抓着封季萌的手。
封季萌握着这只干涸的手,扯纸巾给老太太擦眼泪。老太太似乎是被他的动作给安抚了,平静了一些,很快又哼哼起来:“难受,难受……”
“姥姥,你哪里难受?”
“都难受,难受……”姥姥把手抽出来,抱着自己头。
封季萌抚摸小狗那样轻抚着老太太的额头:“姥姥,你病了,你要吃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不吃,我不吃……”
“不吃就会难受,难受就打不走坏人了。”
“那吃一颗。”
“嗯,吃一颗。”封季萌看向门口。
杨繁重新拿了药要进去,冯文慧把药接过来,她拿进去了。
封季萌哄着老太太吃了一颗又一颗,其中也有镇定安神的药。老太太吃完没多久就安静下来,血压降下去,人舒服了一些,不多久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封季萌出来,杨繁把书包摘下来给他:“今天麻烦你,快去学校吧,已经上课了。”
封季萌接过来,深深看了杨繁一眼,点头“嗯”了一声,但是步子挪得犹犹豫豫。他看得出来杨繁很累,但他还是不想走。好几天没看到杨繁了,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在和他近距离的地方呆着,封季萌也感觉好一些。
冯文慧也催促杨繁:“你抓紧去睡觉,姥姥我看着,指不定她今晚还闹,你就又睡不了。”
痴呆老人就是这样,她只知道不舒服,也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跟婴儿一样,除了大哭踢腿,无法表达。也只能像照顾婴儿那样,无条件地满足她,随时看着。这是一件十分耗神耗力的差事,一般保姆干不下这活。冯文慧是常年照顾她那唐氏综合征的儿子,她有照顾失能患者的身心准备。
但是照顾姥姥又和照顾大成不一样。儿子在她的呕心沥血的教导训练下,渐渐地能听懂话,能表达,能做一些简单的事,到最后生活能自理并且掌握了一门生存技能。而姥姥则是每况愈下,越来越痴呆,越来越无法沟通,这是一项毫无希望的投入,就像一头扎进了黑洞,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光,直至死亡。她简直不知道杨繁前几年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杨繁听她的话,点了个头,立马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老太太睡着了,他脑子里紧绷的弦也终于松弛一些。
“那我去睡了。”又对冯文慧说,“冯姐,你把冰箱里的蛋糕打热了给封季萌。”
蛋糕是给姥姥买的,她喜欢吃甜食,实在不行就把药和在蛋糕里喂她。但她现在的病情又正是血糖血压过高,不宜吃甜食,总之就是一个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