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敲门声响起来,封季萌睁开眼,困倦地说了一声进来,说完他把被子拉上来遮住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杨繁拧门进来,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头发湿漉漉的刚洗过,胡子也刮干净了,腰间系着围裙。
他垂下眼睛看封季萌:“起床,吃早饭了。”
封季萌目光在杨繁脸上转,看起来是已经恢复正常了。他松了口气,决定原谅他昨晚失智的行为,继而感到一丝羞赧,大半张脸埋在被子下面“唔”了一声。
“快点,你上学快迟到了。”杨繁边说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脸上有点难堪,“我昨晚……断片了,应该没干坏事儿吧?”
“……没有,就是吐很厉害。”
封季萌还把脸藏在被子里,他明显看到杨繁紧绷的神情松弛下来,该是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这样也挺好,杨繁应该不想自己那样失态的样子被人看到,但封季萌心里难免隐隐有点失落。
“我到店里,他们让我把钥匙给你送过来。”封季萌又解释了一句。
“嗯,”杨繁不好意思笑笑:“真是丢脸啊,喝成那个样子,还让你看到了。”
“没什么。”
“昨晚谢了。”他说完拉上门先出去了。
走到门外,杨繁才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醉死过去的经历了,醒来除了脑仁跳着痛,记忆里也有一大块空白。
至亲至爱的去世有点像突然被捅了一刀,受伤的当时心惊肉跳,只顾着手忙脚乱止血和去医院,反而对疼痛的感受十分迟钝。只有等尘埃落定,一切安静下来,那新鲜的伤口才会从隐隐作痛发作到无法承受。
知道亲人的离开并非她真正离开的那一刻,而是从更多细碎的痕迹中去感受,比如更加空旷和安静的屋子,比如那个空空的坐垫陷下去的旧沙发,比如蒙上一层灰的电视遥控器……杨繁细细地感受着,也默默忍受着。直到前天夜里,对面那扇门上的铃铛细碎地响了两声,杨繁条件反射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摸黑走到对面房间的门口。
“姥,上厕所吗?别急,我来扶着你。”
杨繁把手往前一伸,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抓到。他下意识打开灯,小花蹲在姥姥的床上,对他“喵”了一声。
那一瞬间“死亡”这两个字突然拔地而起,像汹涌的潮水一样向他扑过来,姥姥永远离开了他的事实,终于在这孤独的夜里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当痛苦来得过于猛烈以至无法承受时,人就会选择逃避。杨繁用酒精逃避,他开始猛罐啤酒,但无论如何都喝不醉,又把历年来余刚给他送来的各种洋酒白酒喝了一通,什么时候喝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么回的房间。只知道早上从自己的床上醒过来时,一切都糟糕透了。
杨繁按着跳痛的太阳穴,趿着拖鞋径直去冰箱里又拿了一罐啤酒,在扣开罐子时,他瞥见沙发上熟悉的书包,继而发现茶几上的烟头和空酒瓶都不见了。杨繁把啤酒放回了冰箱,转身去了卫生间,洗完澡,刮了胡子,又吃了颗止痛药后,去了厨房。
--
封季萌洗漱完,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拉开T恤的衣领,肩颈连接的地方还有一圈清晰的青紫牙印,印在他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他又仔细检查了脖子上其他地方,好像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了。他把运动服外套的拉链拉满,竖起的衣领完全挡住了脖子。一会儿还得去买创口贴,不然下午没办法练球了。
“还没好吗?饺子都泡发了。”杨繁在门外催促。
“好了。”
封季萌径直走到桌边,埋头开始吃饺子。
杨繁已经吃完了,坐在饭桌对面给他剥了个白水鸡蛋丢碗里,又削起了苹果,一边啃苹果一边说封季萌:“明明是碗绝对美味的酸汤饺子,就怪你磨磨蹭蹭,现在不好吃了吧。”
“好吃的。”
封季萌大口吃着,他早就饿极了。昨晚就没吃饭,侍弄完杨繁呕吐洗漱,再把他拖到床上,听他哼哼唧唧好一阵,等他真正睡着后,封季萌终于有口气吃点东西,打开冰箱,却发现里面除了啤酒罐空空如也。最后他在茶几下面找到两块快过期的蛋糕将就了一晚。
封季萌快速吃完,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抄起书包,对在厨房的杨繁说:“哥,我走了。”
“等等,”杨繁擦着手走出来,把饭桌上削好的苹果给封季萌,又拿了一盒牛奶塞他包里,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我送你。”
“不用。”
“还有二十分钟,你想迟到?”
“我跑快点。”
地图上的距离是三公里,但抄人家小区里的近道只有一公里多点,封季萌跑快点完全来得及。
“才吃饱了跑步对胃不好,走吧。”
封季萌坐在车上,边小口地咬着苹果慢慢咀嚼,边看驾驶座上开车的杨繁。
他悠闲地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条手臂搭在车窗,心情挺愉快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他昨晚那样崩溃过。
“这么好看吗,看这么久?”杨繁扭头冲封季萌痞痞地一笑。
“什么?”问完他就知道杨繁指的什么,封季萌马上移开了眼睛,继而意识到杨繁故意逗他,包括那戏谑的笑容,封季萌耳廓红了。
他没话找话:“5月4、5号的排球比赛,你有空来看吗?”
“你们能打赢么?能打赢我就来,不能就算了,我可不想看我教出来的人被人摁着揍。”
苹果啃完,封季萌又叼着吸管喝牛奶。
“应该能吧,练习赛我们拿了第二,那天简航和侯文都感冒了没上场。”
“那行。”杨繁看了封季萌好几眼,又问,“我来看你打球,会影响你发挥么?”
“嗯?”
“比如会让你紧张之类的。”
封季萌诧异地看着杨繁:“不会啊,为什么会紧张。”
“嗯,那挺好。”
杨繁突然发现这小子的心理素质有点异于常人。从他那么烂的演唱技巧敢在KTV当众清唱,在ICU门口能写得进作业,老太太葬礼上还能听得进视频课,杨繁就发现封季萌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气质,那是一种超然的神态,好像天塌下来,他也能不慌不忙坦然面对。当然也可能是某些方面过于迟钝。
但他的这种冷静和坦然给了杨繁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力量,焦躁不安的时候,看到他在身边,那些毛躁的情绪就能一下子抚平很多。封季萌就像是一汪冷清幽静的泉水,仿佛能够吞噬掉这俗世间所有的嘈杂和喧嚣。
车子到了学校门口,封季萌赶忙操起书包开门下车,杨繁却在他反手关门的时候叫住了他。
“封季萌,晚上有空吗?”
“今天有训练。”
“我是说训练结束后。”
“那没事了。”
杨繁再次开口前,突然顿了顿。这个短暂的停顿让封季萌有点莫名其妙,他偏了偏头,似乎用眼神在询问怎么了。
“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等你训练完我来接你。”
“不用,我来店里找你就行了。”
“说来接你就来接你,老是这不用那不用的,一点都不可爱哦。”
“……???”
“快进去,要迟到了。”杨繁倾身过来,揉了一把封季萌的脑袋,顺手拉上车门,扬长而去。
封季萌还有点懵,感觉今天的杨繁不太一样,但他还没琢磨出来个所以然,预备铃声响起来,他拔腿往教室奔去。
晚上他训练完出去,杨繁的车已经停在学校后门了。封季萌假装陪张家瑞等车,等把他送走,才偷偷跑过来上了杨繁的车。
杨繁发动油门,问封季萌:“你不是早看见我车了,干嘛磨蹭这么久?”
“让张家瑞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