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杨河笑着说:“是,也不是。”
班觉贡布说:“我想听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就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真的,为什么要向全世界出柜,没必要,不但会影响你的生活,我的生活也会影响到,所以我既是为你考虑,也是为我自己考虑。我一直以来理想的爱人就是必须要向家里人出柜,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向全世界都出柜。眼下大环境就是这样,不是说你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们还得替自己的家人着想,尤其是你,要是大家都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我,你知道将来会对你的事业造成什么影响么?这些影响可能是很小的,可能是看不见的,不是说歧视不歧视的问题,是主流和异类的问题。这些不用我详说你也都懂。很多影响都是潜移默化的,看不见的,何况你家里人呢。他们能否坦然面对?”
其实并不是歧视不歧视的问题,不是流言蜚语的问题,也不是自己的心理够不够强大,在不在乎的问题。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不管是动物里,还是人类中,异类,存活起来总是难的。就好像一个瘸了腿的人,大家都友爱地帮助他,无人嘲笑他,可是人人心里都知道,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这种异类感,能没有,就不要有。更何况如今还是心底深处觉得同性恋不正常的人占多数的年代。
而同性恋的异类感,要完全消除,还要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觉得身为同志,本就比常人多一分艰难,许多麻烦,能免则免。
“如果不能和我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你也不要觉得委屈。”傅杨河笑着说,“其实我们俩,已经很幸运了。”
傅杨河一直抱着这样的念头,觉得自己很幸运。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了,也很满足,唯一的缺憾就是班太太还没有接受他,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
晚上的时候班觉贡布回了班贡庄园一趟,告诉了班太太。这事太突然了,班太太一时有些无措,压力大到脸色阴沉,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问说:“知道照片是谁拍的么?”
“还不知道。”
班太太本来想说你们以后拉手也注意一点,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心里乱的很,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做一个同性恋者的母亲。这对她来说也是很难的一条路。
“阿妈你看,这段时间是不是带着阿莫啦出一趟远门……”
“你先出去吧,我好好想一想。”
班觉贡布便从班太太房间里走了出来,央金正好也在娘家,他想着这事也该告诉央金一声,便去了央金那里,将这件事告诉了她:“也不知道咱们的亲戚朋友当中有没有人知道了,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思想准备。”
央金愣了半天,说:“知道了。”
央金有些慌张,要说她完全无所谓,那是假的。班觉贡布是她的弟弟,多少也会影响到她。
“阿佳啦,”班觉贡布说,“我……”
央金笑了笑,说:“没事,我们是姐弟啊,不管到了哪个地步,都没有为了外人抛弃自己弟弟的道理。”
班觉贡布愣了一下,随即便沉默了一会,说:“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知道……”班觉贡布又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我让你和阿妈很难堪,也很难过……你们若是觉得压力太大,有些丢人,暂时不和我往来,也行。”
央金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说:“这条路是你选的,也不是你选的。我和阿妈不会怪你,我们都懂。你也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们,反而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支持你,对不起你。”
班觉贡布笑了笑,但笑的有些难看。他其实心里也是有些慌乱的,未来一片未知,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做惯了天之骄子,以一个同性恋的身份生活是什么样的,他并不知道。他自己如何都不要紧,主要怕连累了家里人。听到央金这么说,心里有点酸。
央金看他眼眶潮湿,便笑着说:“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她说着便笑着拍了一下班觉贡布的肩膀。班觉贡布便笑了,说:“不会,阿爸去世的时候跟我说过,男人的眼泪不能轻易掉。”
他说着抬起头,吁了一口气,问说:“你说要是阿爸还在,他会不会和阿妈一样,以我为耻。”他想了想,笑说,“大概也是会的。”
他阿爸是和蒙克的父亲一样很传统的人。
“好了,我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忙呢。”班觉贡布说。
央金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掉眼泪了。
她想,班觉贡布心里大概也很苦吧,或许背负着她没有想到的压力,愧疚和无奈。他的神情总是那么镇静,他的腰板总是那么直,他是早熟的,骄傲的,她便没有去认真想他的苦涩。她想和她阿妈聊一聊。
她便出了院子,往另一侧而去,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班太太站在门后,抹眼泪呢。
“阿妈。”央金叫了一声。
班太太噙着眼泪,说:“我没有以他为耻,”她说,“我只是自己没有勇气,没有勇气去做一个同性恋的母亲,我没有以他为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