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2 / 2)

当夜夜深,领着陆家老夫人送给她的新侍女灵玉,回到在陆家借住的“雪芜院”,深一脚浅一脚。看过已熟睡的妹妹,吩咐侍女灵犀一些夜里注意事项,到自己卧房,罗令妤香汗淋漓,长发乱湿。

美人纵是狼狈也是美人,眼角泛红唇脂已淡,长裙曳地,背影清渺秀澈。只是罗令妤眼睛发直地看着窗,形容不太好。老夫人送来的侍女灵玉不敢多看,出门去打了水,拿了面盆子进屋,好给罗娘子洗面。

但灵玉再回来时,竟见罗令妤坐在床榻上,摊开自己带来的包袱。包袱中瓶子、膏子、方盒,林林总总叫不上名,还有几身换洗的衣物。女郎望着自己的包袱,绞着帕子,滴答滴答地无声落泪。灵玉忙丢下面盆子上前探望:“女郎,陆家可是有招待不周,有谁欺负了您?明儿婢子领您求老夫人去!”

罗令妤抬起笼雾长睫,颊畔湿发贴着,面容被水浇洗一遍。泪光点点,娇花照水。纤瘦婀娜的女郎哭得喘不上气,哭得灵玉一介女的都为之心动……罗令妤才哽咽着说:“三表哥是否讨厌我……”

灵玉这才舒了口气:“三郎么?娘子多心了,我们三郎他不是有意的,他就是……”灵玉表情复杂,想半天作出一个总结,“就是和别人不太一样,比较高傲。无意得罪了娘子,娘子也勿多想。”

“胡说。我见表姐表妹们都看三表哥,三表哥那样子……好像跟表姐表妹们都很熟,”罗令妤怅然落泪,“他独独不喜我。”

灵玉似笑非笑道:“那不是。表小姐们都想和我们三郎熟,但我们三郎……平时不太沾家的。大约平日少见,所以亲切吧。”

“哦?”罗令妤恰到其实地反问,“大表哥不这样么?”

她帕子上浇的辣水已经不敢碰了,怕哭多了明早眼肿,无法见人。自己贫穷,连着妹妹也只有一个侍女灵犀。陆老夫人送来了灵玉这个侍女,不知此女品性,罗令妤不会轻易交心。但最少,陆家几位郎君们的情况,却可以从这个侍女口中打听打听。

灵玉说道——

“陆家这一辈少女多男。尤其我们老君侯这脉,正统的郎君,只有陆二郎和陆三郎。老夫人嫌寂寞,最喜欢接漂亮的娘子们来我们家住。但是大夫人不喜,怕大郎移了性,整日看着大郎读书,不许大郎和表小姐们玩。到了要说亲的时候,大夫人才开始急……”

“三郎却是有些可怜。镇北将军(陆昀父亲)去了后,二夫人也跟着殉了情。老夫人把三郎接回建业,偌大的二院,平时就三郎一人住着。许是同情三郎身世,家里并不如何管三郎。只知道三郎到处混玩,和建业的郎君们关系都不错。左相(陆显父亲)想在朝中给三郎谋个一官半职,三郎也拒了。平时女郎们都喜追着他,但我们三郎品行高洁,却是谁都不理的。”

灵玉低头,深深望向这位新来的表姑娘:“三郎今晚独独理您,您该高兴才是。”

罗令妤秋水含情目,桃腮落雪莹。她轻轻一望,灵玉一股脑把知道的都说了个遍。勉强压下想起那人时的心肝乱跳,罗令妤在心中计量开了——

三表哥,唔。

父母双亡,二房的财产全是他一人的。人好像不着调了些,但她貌美如此,他今晚不也失态了么?名门勋贵,容止出色,还无人管教……几乎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门好亲事啊。

大表哥陆显自然更好,父亲是朝中左相,母亲也是大族出身,自己还上进,在朝里有官职。然这么好的家世,她罗令妤一介落魄士族出身的女郎,便是想高攀,打动了大表哥,大夫人和左相那一关也难过……

而再旁系郎君们,罗令妤又看不上了。她自诩美貌,心气极高,千里迢迢来到建业想求高嫁,以挽救自己和妹妹孤苦伶仃的命运,那稍微次一些的郎君,她若非不得已,也不想选。

罗令妤最后问:“表哥们在家里时要读书的吧?”

灵玉眸子一跳,盯着这位花容月貌的表小姐。轻轻的,扯动嘴角,她再次笑得意味深长:“……是啊。”

陆家大郎身上的官职是闲职,平日不用上朝。他人又自律,自然在家中读书;陆三郎在屋里的时候,隐约听到什么说“受伤”,那大约也是出不了门,会在家里读书;其他郎君们,应该也一样。

只是罗令妤仰目,不解地看一眼灵玉,不知灵玉反应为何如此微妙。她心里发突,想莫非灵玉看出她的心思了?纤巧丽影映在窗上,罗令妤微微忧郁了。

……

次日清晨,天将将亮,睡在外间守夜的灵玉尚未起身,漆木屏风里间的罗令妤便悄悄起了。她套上一粉白色窄袖衫裙,披上银红绣兰花纹的披风,随意挽了下发,仍有几绺凌散发丝贴着脸。蹑着脚步踩在熏香绿席上,开门穿上鞋履,罗令妤手里握着一个拇指般大小的银瓶,便就着昏白天色出了门。

清晨踏香采露,当是邂逅郎君的好时机。

概于对陆家院子不熟悉,罗令妤摸索了一番,才寻到去书院的路。她踩过落着花瓣的芬芳小径,躲入花深树荫,一路穿行,至脚的裙裾上沾上青果草屑,长发微微拂过花枝。风清露鲜,碧绿林子里种着海棠、桃杏等花,罗令妤一手提花袋、一手握银瓶,如林中妖精般。

她不时往小径方向看,等候陆三郎的身影。这是二房去书院的必经之道……罗令妤一边回头一边找花露,漫不经心中,她忽然被旁边什么一绊。哎呀一声,向前跌走两步,罗令妤心脏砰跳回头,见树后,竟然走出一个娇怯的女郎。

罗令妤定睛一看,诧异问:“王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王氏表姐道:“摘、摘花。”

再走两步,罗令妤专注看树后,再看到一道曼妙步出的身影:“……韩表妹?你、你也来摘花的么?”

韩氏女高傲地点下头,向身后说:“躲着干什么?罗姐姐来了,姐妹们都出来吧。”

一时间,树后丛后出来了近十位美丽女郎,花枝招展,容颜昳丽,皆是借住在陆家、或来陆家做客的表小姐们。表小姐们看到罗令妤,有的嗤一声,有的当没看见,有的红了脸:“罗姐姐(妹妹),你也是来等三郎的么?”

罗令妤:“……”

她明白昨晚侍女灵玉那个微妙的笑意了:陆三郎实在太招惹桃花,哪怕陆家大郎身世更好,但女爱美色,陆家的表小姐们,明显更喜欢陆三郎陆昀。

初春时节,枝头上娇花红堕,撒向青草地、湖心水。风吹衣袂,衣裙贴身而皱,罗令妤握紧手里的香袋,心想:不,我和她们不一样。

她们只须爱陆三郎的色。

我却是为身世而想嫁陆三郎。

作者有话要说:罗令妤:……情敌好多……

陆昀:你现在是不熟悉我,觉得情敌多;等你熟悉我了,你会发现……情敌真的很多。

罗令妤:>_<没关系,你的情敌更多……

☆、第5章

“既然罗妹妹(姐姐)也来了,不如我们一同去找三郎可好?听老夫人说三郎受了些伤,不知怎么弄的,真让人担心。”表小姐中那位王姓女郎如此提议。

众女本为色所迷,蠢蠢欲动,既然互相都看到了,提议一出,一个个纷纷答应了。表小姐们或低头或扬笑,或害羞或大胆。想陆三郎平时见不到,也不和她们玩,那这么多表妹一同去看望受伤的陆三郎,陆三郎总不会不见吧?女郎们相携着,一同出华林,往青苔小径上走去。却是走出一段,发现少了个人,她们回头,看到罗令妤立在原地,并不跟上。

罗令妤欠身,风从后吹来,拂动她的发带从披风后流到了身前。出门前未曾仔细梳妆,罗令妤长发微乱、面颊粉嫩,立在绿色、红色深深浅浅的树前,竟如她身后的千树花开般灿然。众女看得怔住,见此女笑盈盈:“我便不去了,我不是来找三表哥的。”

她情真意切:“我真是来采花露的。”

众女愣后,看到她鲜妍半乱的面容,心中顿起一阵羞恼,似自己的心意被看穿,她在嘲讽自家一般——“你这话是说我们不知羞躁,就知道缠着昀表哥么?你若不是来找三郎,为何不去别的地方采花露,偏在这里?难道不是为了三郎,还是为了二郎?”

罗令妤在众女责难下并不露怯:“二表哥端正沉敛,三表哥风骚清贵。各有各的好,我初来乍到,并不是很熟。只是我也不建议姐妹们就这么去探望——三郎时常在外玩耍,外头酒宴多,赌场多,女人多,三郎什么没见过玩过?姐妹们想这般过去投他的好,恐不容易。”

她这么一说,众女冷静下来,竟听进去了她的话,纷纷迟疑着讨论——“这么说,也有道理。”

“倾慕三郎的女郎那么多……”

后面的话已听不清,罗令妤欠身后转身离去。此时天色已亮,林中雾气渐散,众人痴痴而望,见那远去的女郎背影窈窕,行姿娉娉袅袅,风.韵流动,长衣若飞……不知多久,一人轻轻叹了口气,众表小姐心头,都拢上一层淡淡的怅然。

离开了表小姐们的视线后,罗令妤提着花袋加快脚步。她入花林越走越深,踩着一地花叶,却哪里有心情采花露。心中猜测已经走得足够深了,那些女郎们应该看不到她了。罗令妤停下步子,绕到一棵百年古树后,扒着树身悄悄往自己来时的方向张望。没有人跟过来,她们围在一起还在七嘴八舌地说话,罗令妤拍着胸脯,露出一个自矜的笑来——

她不跑去“偶遇”,不过是觉得乌泱泱地过去,显不出她的独特;但其他众女去见陆三郎,她心里也不服气。只是她说的话也不算错——陆三郎要是真待见这些表妹们,早就待见了。

罗令妤放下心来,转过身打算想法子绕路,回去自己院子,最好别被老夫人派来的侍女灵玉发现了。结果她一回头,看到身后的人,猛抽一口气。

开得繁盛的桃树下,桃杏花瓣在空中洒落,树下有一圆石桌,四个小坐墩。此时石桌上摆着一壶茶,一个小茶杯。茶杯被握在一只青玉般修长的手上,手骨匀称指节干净,手的主人正坐在石桌前,睫毛可剪日影。睫毛下,他用一种玩味到近乎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罗令妤呆呆的:“……”

“婢子锦月,问表小姐安。”温柔似水的请安声拉回罗令妤的神智,罗令妤看去,才发现陆昀身后,站着一腰肢纤细、杏眼白肤的碧衣侍女。这侍女站在主人身后,帮主人备好了桌上的茶后,含笑跟罗令妤请安。她气度非常不错,看来是陆三郎的贴身侍女了。

贴身侍女这般貌美……然而罗令妤第一时间竟然没看见,怪陆三郎太过耀眼。他坐在那里,玉树风清,熠熠然,挡住了身边所有人的光辉。让其他人和他站在一起,自惭形秽。

罗令妤按下慌乱的心神,屈膝连忙行了一礼,细声细气道:“三表哥。”

陆昀淡淡的:“嗯。”

罗令妤:“……”

常年被男郎们惊艳的目光包围,只要嫣然一笑,金山银山都招之即来。从未有一日,罗令妤跟男郎打招呼,对方端正坐着,正眼也不看,轻慢的、随意的,送给她一个“嗯”字。

罗令妤捋了下耳畔发丝,整了整衣容。陆三郎反应这么冷淡,罗令妤不曾羞红了脸退开。她走上前两步,继续柔声说自己的事:“表哥,我是来采花露的,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表哥在这里做什么呢?”

陆三郎目光慢悠悠转到她脸上。

娇花照水,颜色极佳,立在花树下,飒然明丽。

陆三郎瞳眸幽黑:“你猜。”

罗令妤的记忆一下子回到昨夜糟糕的初次见面——陆三郎的“你猜”两个字,成功恶心到了她。

罗令妤唇角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三表哥是、是来赏花?”

陆三郎目中露讶,紧盯着她上下打量。罗令妤心一跳,却听他恶劣般的:“你再猜。”

罗令妤:“……!!!”

旁边一声轻笑,锦月站了出来,好心地帮表小姐解围:“娘子勿怪,我们郎君喜欢开玩笑。郎君是去书院跟夫子请了假,回来时见到娘子们在前面说话,不愿过去,我才和郎君留在这里等候……不想娘子你过来了,有缘千里来相会,娘子可坐下和我们郎君一起喝喝茶。”

然陆昀的无情,让这茶很难吃下去。再寥寥对话几次,陆昀不冷不热,罗令妤也说不出话来,只好尴尬而立。此时吹起了一阵风,枝上的花瓣嫩芽如雪粒般飒飒然飞落,倾向树下的人。风吹衣裙,冷气灌领,不自禁的,罗令妤轻微瑟缩了下,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寂静林中,她喷嚏打得极响,在陆三郎看过来时,瞬间尴尬窘迫之情一概涌上面,血液似滑,脸红如绯。罗令妤低着头,委屈的、无助地叫一声:“表哥……”

声音沙哑软绵,如小猫哼唧,又似羽毛轻轻撩过人心尖。再配上她凌乱的发丝衣衫、湿润可怜的眼眸、美丽逼人的容颜……

陆三郎挑眉,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扣,几乎是一个砸出去的动作:这个表妹真是……

身为三郎的贴身侍女,锦月最懂陆昀细微的感情变化。陆三郎只是挑眉一个动作,锦月就上前一步,关怀地为表小姐释放善意:“林中风大,表小姐为采露而来,衣衫单薄,吹坏了得了风寒就不好了。表小姐还是回去吧?”

罗令妤柔弱地“嗯”了一声,秋波凤眼横水而来:“我初来乍到,不太识得路,表哥能送我回去么?”

锦月:“……”

锦月心中一叹,才要开口委婉拒绝,就见陆昀倾过脸,盯着罗令妤半晌,目中神色生了些许涟漪。陆昀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点了头:“不过是送表妹回去,可以啊。”

锦月意外地看一眼陆昀:三郎吃错药了?

但陆昀真的起身,玉山将行,白水扶风,他何等优雅雍容。只除了他眉眼间神色疏冷。起身后,桌上茶盏暂时不收,陆昀负手,当真往林外走去,打算亲自送罗令妤回去。罗令妤愣一下后,赶紧跟上。锦月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

林子一头是热烈讨论的表小姐们,陆昀背身,选择了另一个方向。他步子悠缓,罗令妤恰恰能跟上。过华林,上石桥,穿游廊。罗令妤盯着身前郎君俊雅飘逸的长袍,心中一动,加快两步。她不但追上陆昀的步子,还向前多走,走到了陆昀前头。

陆昀脚下步子稍微一缓,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这个跑到自己前面一步的女郎。

始终一步之距。

从陆昀的角度,恰看到她修长的玉颈,丰盈的胸线,纤娜的腰身,裙裾下一点点的鞋尖。披风曳地,罗令妤捋过面颊上的发,往耳后别去。陆昀目光不移,看到她温玉般的侧脸,脸上浓长睫毛似飞,淼淼乌眸似水。察觉到郎君直接的眼神,罗令妤绯面更红,染尽红霞……

分明知道陆昀在看她。晨曦下,她知道自己最大的资本是什么,她就走在陆昀身前,尽情展示着她的美。湖生波澜,她一点点撩拨他的铁石心肠……

陆昀眸中墨色加深,一下子想到前天的黑夜桨拨,冰水刺骨。罗令妤和现在完全不同,她掩着袖挡脸,将对他的厌恶避讳完全展现在肢体语言上。她楚楚可怜地央求他跳水,冰冻三尺,她大有他不跳、就采取别的手段逼他的架势。见死不救,冷血无情。船只上的青年紧紧盯着她的侧身像,将她记住……

记忆中的身段和眼前的身段相重合,陆三郎心中冷笑三声:如此表里不一的表妹。

罗令妤一无所知时,就听身后的三郎冷飕飕丢过来一句:“妆花了。唇脂都到脸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罗令妤:这个表哥好讨厌(t_t)

☆、第6章

罗令妤的脊背一下子僵硬,面上的红霞也冻住了:“……”

她清晨出门有用唇脂么?似乎没有啊,怎么会到脸上……这是不是说昨夜洗脸时没洗净,残妆一直留到了今天早上?!

罗令妤脑中瞬间浮现自己疯婆子般糟糕的相貌。发丝乱乱的,额上的花钿擦得通红一片,脸上压着几道印,唇上的脂向外撇,整张脸花花绿绿……她莫非用这种形象,含情脉脉地勾了陆三郎一早上?

身后的侍女锦月,看到罗娘子脸青青白白后,就被袖子挡得严实无比了。罗令妤好像一下子矮了一个头,既不敢再用眼神瞟旁边的隽秀郎君,也不敢大声说话。她重新放慢了步子,亦步亦趋地追着陆三郎:“表哥,我们快些走吧,我想回去。”

陆昀轻轻“嗯”一声:“好,为兄这就领着表妹,好好参观下陆家院子。”

罗令妤瞪大美眸,仰头就要瞪视陆昀。但睫毛一颤,她立刻想到自己现在的疯婆子形象,连忙重新低头。罗令妤心中焦急,爱美如她,如何能忍受走遍整个陆家?被陆家长辈们看到也罢,她的盛极容颜……罗令妤忍气吞声:“表哥,我突然认得路了,你忙吧,我一个人……”

陆昀一本正经:“为兄不忙。反正为兄平日出门,也不过是喝酒赌.博玩女人。放荡至此,我突然修身养性,在家里陪陪表妹,祖上该烧高香,说我定下性了。”

罗令妤:“……!!!”

青年低头瞥她一眼,她袖子挡得严实,却透过纱,似乎仍见得陆昀带嘲的幽黑眼睛。罗令妤面红耳赤,脸色更是一会儿白,一会儿紫了。她大脑空白,只觉丢脸无比,真的羞愤欲死。原来她在华林里跟表小姐们说的话他全听到了,不光听到,还过分解读……

罗令妤细声:“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昀:“那就给兄长带你逛园子的机会吧。”

……

上午时候,陆家最大八卦,吸引了一众男女的视线。侍从们瞪直眼,看那个平日从不和家中表小姐距离过近的陆三郎,领着新来的表小姐,慢悠悠,逛遍了陆家。

陆三郎一派清高华贵,抬手间,把陆家一一介绍给身后的表妹。向来冷情的他,居然还领着表小姐去给各位长辈们请安了,陆老夫人惊得说不出话,大夫人更是摔了瓷碗。

意外的是,表小姐不感到荣幸,还一直拿袖子挡住脸,支支吾吾不肯以正脸示人。连拜见老夫人,她都把脸挡的严实,问起来,表小姐似乎快哭了,说在路上不小心遇上的三表哥,三表哥非要拉着她……

陆昀气质冷冽,神色无常,见他如此,陆老夫人都不好多问。

众人对新来的表小姐褒贬不一,然听说陆三郎领着罗令妤逛园子,多少仆人都跑去围观——

湖心泛舟,长柳过廊。瓦如翚斯飞,丽人伴郎行。阳光斑影一重重打在绿荫上,屋檐檐角飞翅耸立。衣袂飘飞,日影水波,一叠叠、一**地追随着他们,浮照着二人的面容。

一时明,一时阴,年少的女郎低头红脸,跟陆三郎走过悠长的路……

不观颜色,已觉岁月至美,郎才女貌。

花廊长池,三三两两,诸位表小姐们悄悄去看,看到男女相携,不禁怔然发愣,心中失落。早晨去过华林的表小姐们气得绞断了手帕,在心里扎小人,骂罗令妤卑鄙无耻。口上说得好听,转头就和陆昀走一起了……罗氏女来陆家第二天,就给自己竖了不知多少敌。

此日上午,陆三郎带罗氏女逛园子的事,让人津津乐道、说了好多天仍意犹未尽:

“从没见过三郎带女郎逛园子。”

“还逛了整整两个时辰。”

“可惜表小姐不肯露脸,听闻表小姐沉鱼落雁,我等却无缘见到。”

“三郎对这位表小姐,似不一样的。”

……

回到“雪溯院”,看到侍女灵玉探寻的目光,还有听闻消息跑出来围观、可惜没见到三表哥的罗云婳小娘子,罗令妤瘫坐在榻上,半身酸痛。灵犀出去带还发着烧的罗云婳吃药,灵玉梳着女郎的秀丽长发,疑惑道:“三郎待您确实与众不同呢……莫非三郎倾慕娘子?”

罗令妤咬唇,欲哭无泪。憔悴之色,让人不好再问。

见女郎摆了摆手,终于放下挡了一早上的袖子,手臂软麻无比。她趴在几上,虚弱道:“别说了,看看我的妆。三表哥说妆花了,我一早上就不敢……”

灵玉咦声:“娘子脂粉不施,面上雪净,哪来的妆花了?”

罗令妤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拿过菱花镜照脸。镜中人芙蓉面,丹凤眼,容颜丽极……半晌,罗令妤不想往陆昀捉弄她的方向想,迟疑一会儿,才疑问般的自言自语道:“也许流了汗,妆掉了……”

这日遭遇一言难尽,旁人看来是美谈,于罗令妤来说却是笑柄。罗令妤几对陆三郎产生了心理阴影,好几日不再敢凑过去寻机会见陆昀。而一旦她不寻机会,罗令妤发现陆昀是当真不怎么参与陆家郎君和女郎们的社交活动——连续几日都没见到陆三郎。罗令妤收了收心,把心思放到了其他上——例如与陆家男女交好。

……

乳白酪浆与粉饼糅合,蒸制成酥。酥浆粘稠雪白,再加之果色,成绯红色。绯红色的酥落在碧玉碗中,红液绿底,拂之滴而不漏,只见袅袅蒸汽飘散。香甜之气在空气中回荡,屋中几女支起长案,围坐在坐榻上。她们眼巴巴看着纤纤素手用银勺舀至盘中白色糕点上,再以金盘相盛——

见得光华璀璨,绯红、雪白、金黄相兼,或峻或危,凝固在盘中。硕硕皓旰,瑰丽之色与女郎秀长的手相映,何等耀眼好看。

罗令妤听到侍女的口水吞咽声,笑盈盈道:“这是金玉玛瑙酥,北国有名的酥酪。南国未曾见过,灵玉尝尝看。”

自幼长在建业的侍女灵玉眼睛瞪得圆大,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盘红山似的糕点。她还未说话,坐在旁边的九岁小娘子罗云婳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这是我姐姐自己做的,别人都不会!特别好吃!”

她张手就迫不及待地推灵犀,灵犀看她的眼神,好笑地为她盛一碗。同时,灵玉也在罗令妤的规劝下给自己盛了一碗。吮味入口,似黏似化,非固非稀。这般古怪的触觉从未碰到过,然一沾贝齿就消失于口腔中了。灵玉细细品尝,吃完一勺,只觉得浸润鲜美无比,眼睛亮了——“女郎好生有才。这般厨艺竟是女郎自己玩着做的么?婢子从未吃过呢。”

贵族女子皆擅食擅庖厨,罗令妤矜持地笑了一下,心中微微自得。她不忘问:“好吃么?”

灵玉再尝了一口,品了半天:“甜而不腻,口齿生香,似水又非水……娘子们应该都会喜欢尝试。但郎君们就不好说了。”

罗令妤松口气,抚了抚鬓角。北国好酥,南国吃茶。罗令妤与妹妹幼年住在汝阳,正是南北两国的交接点。虽是南国人,但北国人的习俗沾的更多。来了建业后,罗令妤尝试着把自己的手艺改良,做了这道玛瑙酥。灵玉是正宗的建业脾胃,她觉得好吃,陆家上下的女眷当也差不多。

罗令妤的美目深深望着侍女,睫颤如翼。闻弦知雅意,灵玉领着罗令妤自己带来的侍女站起来,屈了一膝:“婢子这就领着灵犀姐姐,一道给府上各位娘子们送去尝一尝。郎君们那里送么?”

罗令妤其实并不在乎女郎,就等着郎君:“送吧。喜不喜欢是他们的事,礼数到不到是我的事。”

本就是目的。罗令妤亲自起身,取了精致的食盒来,拿出一碟碟翡翠般的碧绿小碗,将酥酪盛之碗中。她不急不缓,动作雅致,身后的灵玉二女均看得出神。一份份小碗分装好后,罗令妤立在食案前,长睫扇动上翘,似凝思什么。

她面色一时雪白,一时粉红,又蹙着眉,似纠结万分。连坐在坐榻上吃酥的罗云婳都禁不住倾身,关心姐姐在想什么。一屋中火烛晃了一下,耀过罗令妤的眼,看她忽而面色绯红如霞,咬住朱唇。

罗令妤说了“稍等”,伶俐地从食盒中取出一碗。她再从自己妆镜那边的小匣子里取了一小瓶,拧开瓶塞,往碗中璀璨的红白酥酪上滴了两滴。身后罗云婳跳起来嚷道:“花露,说好留给我的花露!统共才几滴的花露!”

罗令妤不理她,把这小碗郑重交给灵玉,让灵玉一定莫拿错了。她柔声:“这碗,务必亲自送给三表哥。”

灵玉:“……”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偏心?

作者有话要说:罗令妤:我的妆真的花了么?

陆昀:你猜(^_^)

☆、第7章

花露天香,似花非花,似露非露。

说来清新,制作起来却极复杂,绝不仅仅是采摘花瓣上的露水而成。罗令妤这小瓶花露,是她用一年的时间,采摘百花花瓣。之后将花瓣洗净晒了,再放在特定烧制的甑上蒸发。屡采屡蒸,积而为香,而香不败。其中百花需仔细筛选,时辰需要正好,白金甑也不好得到。罗令妤带着妹妹忙了一春一冬,蒸坏了不知多少花,才得了这么一小瓶。

“只消一滴,奇馥扑鼻,芬芳甜香,再是重的奶味都能被压下。三表哥若是不喜酥酪的味,有花露调之,当可中和。”

灵玉望一眼灯烛光辉下垂眉敛目的美貌女郎,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一下子露出促狭的笑,称声“是”,领着这时还一头雾水、不知罗令妤在暗示什么的灵犀下去了。不怪灵犀不解,到陆家后,多了一个侍女,罗令妤便把之前自己用惯了的灵犀派去照顾妹妹罗云婳——罗云婳病了几日,灵犀就寸步不离地照顾了几日。等小娘子活蹦乱跳了,灵犀已经莫名其妙地成了罗云婳的侍女了。

灯火摇晃,女郎垂首,两位侍女进进出出地忙碌。坐在长榻上,罗云婳小脸快埋入玉碗中,一勺一勺地舀着酥糕往口里塞。她黑葡萄一样灿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见美丽的姐姐一双含情目一直目送着两位侍女离开,罗云婳吞掉口里的酥,嘟囔道:“姐,你又到处巴结人啊?”

罗令妤侧过脸,妙目觑妹妹,嗔道:“什么巴结?说的真难听,我不过是有好东西,想跟亲戚们分享。”

罗云婳人小鬼大,撇了撇嘴:“可是你就是送,人家不喜欢你也还是不喜欢啊。”

自幼跟姐姐生活在一起,罗云婳见识多了人背后对姐姐的编排。说姐姐相貌偏妖,不够高贵,登不得大雅。他们那般说,却谁不是偷偷看姐姐。罗令妤不知被人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听得罗云婳气愤不已……罗令妤却嫣然一笑,慢悠悠道:“不求世人皆爱我,但求不与所有人树敌。我这般才色,嫉妒我的太多了,正常。”

罗云婳:“屁!你还滴花露给三表哥……哦我知道了,你投他所好,肯定是又想嫁。”

嫁?又?

罗令妤语重心长:“不许说‘屁’。你懂什么,可别在外头胡说。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罗云婳不买账:“你是为了荣华富贵,金山银山坐吃不空,你才不是为了我呢!”

罗令妤:“……”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妹妹。想父母亡后,她又是娘又是姐,把小妹妹拉扯到这么大,为了防止妹妹太天真,平时说话做事也并不避着妹妹。但再怎么说……这种话由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口里说出,未免太过彪悍。

罗云婳继续哼了一鼻子:“你肯定是见三表哥一表人才,所以到处讨好人家。就像当时我们在船上救了的那个人,姐姐你觉得人家穷,就嫌弃人家,看都不看。那位哥哥真可怜,也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自己突然下船了……”

罗令妤美目闪动,心中微虚。

那位哥哥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