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苏氏穿着肃静的丧服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散步,身边只有东篱服侍,看似平常,可东篱心里却打着鼓。
苏氏率先发问道:“我爹从云楼上摔下来,折了七根肋骨和一条腿,只等田总督将案件卷宗整理完毕上报皇庭发落,你今后打算如何?”
东篱心一沉,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她曾是苏启年的眼线,对苏启年的计划是清楚的,也曾百般阻挠苏氏的行动,苏氏断不可能将她留在身边。此时苏启年大罪已定,苏氏大可以借力打力,将这个知情者送给巡捕房处置,她现在只怕已经大受极刑,哪还能像如今这般全须全尾地站着说话。东篱并不信苏氏经此一事还会是个菩萨心肠的傻姑娘,留着她,必是另有打算。
东篱眼色小心地说道:“奴婢从前眼内无珠,跟错了主子,日后旦凭夫人安排。”
苏氏停下脚步,回头直直地看她道:“你也是个孝顺的,家中父母病痛缠身,你那哥哥也是个好赌没运道的,这些年在父亲手底下做事儿,真是辛苦了。”
东篱面色一僵,怔怔地望着苏氏,发不出声音。
苏氏朝她浅浅地笑道:“你家里这事儿还不小,父母亲这病也不是随便打发的,吃药费钱,从前你为我爹做事儿,府里进项不多,只怕这病情也未见好转吧。”
这话确实说中了东篱的心事,她脱口而出道:“夫人什么意思?”
苏氏从容道:“苏家没法担负的,你觉得陈家行不行?”
东篱一惊,苏氏这是朝她递了好大一块肥肉,只是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条件。她顾不上高兴,询问道:“夫人想让奴婢做什么?”
苏氏浅笑道:“我爹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能得到他的赏识和信任,相信你必有过人之处。你很聪明,也很冷静,我要你陪着阿宸去金陵。”
东篱骤然睁大了眼睛,只听苏氏继续说道:“他从小过得不易,姑母死后连我也不信了,要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地去金陵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只管照顾好他,你父母那里,我会找靠谱的照料。还有你那位兄长,自然也给他找个好营生。只要你替我照看好阿宸,我绝不会亏待他们。”
东篱心一沉,这苏氏从前看着柔弱无力,却是一下就拿捏住了她的痛处。她孑然一身,所牵挂的无非也就是家中父母和那个不成器的哥哥。
苏氏看着她陷入沉思,柔声问道:“你可愿意?”
东篱回过神,跪倒在苏氏面前发誓道:“夫人请放心,东篱自当竭力护公子周全。”
苏氏点了点头,将她扶了起来,眉目舒展道:“如此我也能安心不少,估摸着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了,这两日你便会家里再尽尽孝道吧。”
“是。”东篱眼神微动,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虽是拿住家里人牵制她,可往好处想,只要她们过得好,她还求什么呢。
东篱扶着苏氏往屋内走,边提醒道:“为着明日出殡,陈家族老如今都在城中。听闻老爷在世时原本有个不对付的表弟,老死不相往来的,这次特意带了长孙来磕孝头。老爷膝下并无嫡子,此事恐生变数。”
苏氏美艳的眼里划过一丝不屑,她冷笑道:“这陈家有一纸无罪书,那也是祖上几辈拼杀出来的,陛下就算收编了陈家军,也不会动这陈家的产业。可怎么个绕了七八条线的亲戚也敢来想着贪这儿的东西,没这么容易。”
东篱看着她并不意外,想着应该是已有了盘算,便问道:“夫人打算怎么做?”
苏氏轻叹了口气道:“那些睡在金丝玉楼里的人们哪会在意这荒芜之地的产业,皇庭想要的便只有陈家军。而那些军士,恰恰也是陈家最重要的财富,那些才是陈家屹立不倒几十年的根基。我爹翻出了陈家陷害忠良的旧案,有无罪书又如何,私通外邦之事一旦在军中传开,陈家还如何服众。”
东篱对苏氏的清醒有些讶异,从前只当她还是个不谙世事小姑娘,最多也是有些又聪明,却不想看待局势也颇有见解。她感慨道:“没想到夫人这般有见地。”
苏氏眼帘微垂,解释道:“我年少时被逼着读书,学的可不都是吟风弄月。我爹考教的多是那些枯燥无趣的政事兵法,兄长为了不让我挨打,总能变着法儿的让我记住。”
提起苏凌云,苏氏显得有些落寞。
如今她已嫁做人妇,少年时的温暖与悸动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她对兄长敬重爱戴,也早在不知不觉间生出了别样情愫。
热烈而隐秘,是冰冷伤痛中的微芒,是青涩懵懂的秘密,努力地支撑着她走过伤痛和黑暗,却也都伴随着时间的洪流永远留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