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用罢晚饭,秦氏早早地就躺在床上休息了。郑明瑞说还要给母亲读《千家诗》,好让母亲伴着诗句入眠。秦氏靠着迎枕,乐呵呵地听着。
郑明璃姐弟都坐在床沿上。秦嬷嬷过来给房里换了一盏更亮一些的琉璃灯。把七言诗《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读完,秦氏就有些昏昏欲睡了。郑明瑞再接再厉读起了李白的另一首七言诗,《梦游天姥吟留别》。刚念完诗题,秦嬷嬷的脸色就有些变样。郑明瑞读第一句“骇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瀛洲”两字刚一出口,秦氏陡然睁开了眼睛,那眼睛挣得极大,有些吓人。郑明瑞没看到秦氏的表情,他开始读第二句。
“越人语天姥”几个字没有念完,秦氏便大声疾呼了起来:“?烟涛微茫信难求??,三郎,你好狠的心啊,撇下我们孤儿寡母,任人欺凌,你的心好狠啊。”她边说边发疯似地拿头撞床西边的墙。用的劲十分大,郑明璃完全拉不住。
房里动静大了,外面伺候的紫苏等人都进来帮忙。她们和郑明璃一起抱住秦氏,拉住她不让她乱撞。秦氏的眼睛都红了,恶狠狠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秦嬷嬷从抽屉拿出一个食指长短的瓷瓶,扒开塞子,把瓶子拿到秦氏鼻下晃了晃。接着秦氏整个人像是脱力一般瘫了下来。看到秦氏左额被撞出了一个指甲大小的伤口,鲜血不停往外冒。郑明璃赶紧拿手按住伤口,吩咐秦嬷嬷拿药箱过来处理。秦嬷嬷拿出药箱,先是清洗了一下伤口,后来给伤口上药,最后缠上一圈白棉布。整个动作十分快速麻利,一看就是经常处理这类伤口。
随着床上传来秦氏绵长的呼吸,郑明璃姐弟走出这间卧房。走动起来,郑明璃才发现她的两只手臂有些酸胀。可见刚才秦氏用了多大的力气。
两人走出房间没几步,郑明瑞突然从郑明璃身后窜出来,飞快地向着院子门口跑去。郑明璃下意识地让人拦住他。可他实在跑得太快了,打开院门后一眨眼就不见了。郑明璃紧随其后跑了出去。郑明瑞是往后楼的方向跑的,他速度飞快,一瞬就跑到了南院的门房。发现守门的婆子不给他开门后,他又往回跑了起来,被郑明璃一把抓住。
郑明瑞使劲挣扎,又踢又咬,郑明璃就是不放手。秦嬷嬷他们也上来帮忙,小孩子力气终究不大,挣扎了一会儿就没劲了。看着郑明瑞这样,郑明璃又是心疼又是气愤。郑明瑞一向乖巧懂事,今天如此反常,多半是责怪自己读诗引得秦氏发了病。
待郑明瑞彻底安静了下来之后,她使劲地打了两下他:“让你跑,让你跑,你长能耐了是吧,大半夜的往外跑,母亲身体不好我要操心,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净添乱,让你跑,让你跑。”郑明璃又使劲地打了两下弟弟的肩背。
小伙子觉得自己犯了大错,郑明璃打他几下,说不定他心里好受些,郑明璃心想。郑明瑞没有一丝反抗,站在原地让郑明璃打。待被打完,郑明瑞开口说:“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野孩子。”郑明瑞说话间神态平静了一些。
“这话是谁说的?”郑明璃听出弟弟话里的机锋。
“是三哥说的,他又没说错。”郑明瑞气呼呼地回答。
郑明瑞口中的“三哥”是郑府的三爷郑明琚,郑明璃五叔的独子,比郑明瑞大两、三岁,二人平时经常拌嘴。
“谁说你没爹娘养,你娘不是在房里躺着吗?琚哥儿跟你吵,你不会回嘴吗?”郑明璃说到。
看到弟弟仔细看着自己,郑明璃说:“他还好意思说你没爹娘养,他有爹娘养还不是书读不好?一句麻利话都说不园,还有脸说你?”
郑明琚被五太太娇惯,最是调皮捣蛋。在郑府学堂里成绩最不好的是他。而且他生来有些口吃,就算现在年岁大了,一着急也容易有口吃的毛病。郑明璃说完,郑明瑞刚才暗淡的眼睛又有了一丝神采。
陪着郑明瑞回房,待他上床休息后,郑明璃才回房洗漱。躺在床上,郑明璃心想,母亲明天多半是不能跟着他们回府了,还不知道郑明瑞又该怎么伤心呢。郑明璃形神俱疲,很快睡着了,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