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仲献玉,他习惯带上面具,鸦青色的长发被玉冠束在脑后,配上挺拔的身姿,即便看不清面容,也能让人称赞一句君子风流。
两人走在一处,光看身影,倒也算得上是般配,路上行人纷杂,穿着各异,也有不少人用帷帽轻纱覆面,因而两人的装束倒也不显得突兀。
如今乃早春时节,细雪消融,最是万物复生机的时候,镇上虽然不算是张灯结彩明如白昼,倒也算得上家家户户燃着明灯。来来往往不少人都做修士打扮,腰间佩着剑,身上也有些许灵力溢出。
宁娇娇在路边的商贩处驻足,随手挑了根糖葫芦:“大爷,你们这边生意一直这么好吗”
“嗐,哪儿能一直这么多呢”卖糖葫芦的大爷憨笑道,“这不是前几天有什么仙临灯会嘛,就是因为这个,才有那么多人来。可惜你们俩小年轻来的晚了些,不然也能赶上那盛况”
仙临灯会
听着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耳熟。
心中思绪不过是一瞬,宁娇娇笑着接过了糖葫芦,倒是仲献玉多问了几句,大爷倒也热心肠,给他们说了好多故事。
所谓“仙临灯会”在传说中,是很早很早的时候,有天上的仙人下凡,途径融星州,降下福祉,庇佑融星州得了百年繁荣。
百姓为了感谢这位仙人,每年此日都会开展祭拜活动,又有人传言,那日下凡的仙人有两人,一男一女,据说都带着面具,因此所有进入灯会的人,需得佩戴一张面具,只有遇见心仪之人时,才能主动摘下。
“原来二位不是因着这个才带着面具的啊。”大爷说道最后,见两人似是第一次听见这故事,难免奇怪道,“我还以为是错过了仙临灯会,还想感受一下这氛围呢”
宁娇娇笑着摇头,和仲献玉又往前走了段路,刚咽下了一颗糖葫芦,酸甜的口感于舌尖漾开,宁娇娇扫过一旁酒楼内的灯火,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仲献玉道:“你等我一会儿。”
仲献玉颔首,没有问她想要做什么,温声道:“小心些。”
宁娇娇应声,转身后不一会儿就淹没在了人海中。
夜市中算不得人潮汹涌,却也有不少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少女就消失在了人海中,仲献玉难免担忧,有心想要分出一份神识追寻她离去,却又顾忌对方会厌恶自己的举动。
他越来越在乎宁娇娇了。
不止是因为那些幻梦般的场景,更是因为那一日少女毫不犹豫地挡在他面前,对着挑衅者气势汹汹的反驳时,可爱又干净的模样。
那样的神采,是仲献玉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的。
可他想将其珍藏,如同月夜中的旅人,偷偷将一壶酒埋在明月下,企图偷得一缕月光。
“仲献玉”
身后远远传来了少女的声音,仲献玉蓦然回身,就见不远处那条小溪边的树下,穿着白袍粉裙的少女捧着怀中的一盏花灯,正对着他笑,极其明媚,恍若空中月色点燃了星光。
仲献玉的唇边也不自觉地溢出了些许笑意,他快步上前,走到了少女身边,见她捧着一盏花灯,仔细瞧了瞧,上面还描绘着浅粉色的常花图样。
常花,是他最喜欢的花。
“这是”
“送给你的”
宁娇娇双手捧着花灯,将它递到了仲献玉的眼前,抿唇一笑。
“之前因为我的缘故,没能放成花灯,如今就算赔罪啦。”
心中划过暖流,如同春絮飘落,搔的心尖起了痒意。
仲献玉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他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既如此,那我便收下了。”
宁娇娇道:“师兄别忘记许愿,虽说错过了仙临灯会,但没准天上的神仙也没及时去接收心愿,所以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好。”仲献玉垂眸浅笑。
他看着手中的花灯,依照宁娇娇说得那样,许下了心愿。
在最后那个字于心中落下,仲献玉手一松,仍由描绘着常花图样的花灯飞到了空中。
远远的,万家灯火的余晖在身后散尽,黑夜中本只有月色和零星几点星光,颇为暗沉阴翳,此时却忽然飘过了一盏花灯,即便心中知晓它最终是无法飞到那遥不可及的九重天上的,可仲献玉心中的欢喜却也已经满溢。
足够了,他想,能在黑夜中拥有一盏灯火,便足矣。
“多谢师妹了。”仲献玉莞尔,“师妹怎么会想到去买花灯”
宁娇娇见仲献玉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心中绷着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出,她翘起唇角,望着天空上的花灯道:“因为方才听了卖糖葫芦的大爷的话,又想起之前那些事,自觉对不起师兄,想要将功补过嘛。”
仲献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若论起来,最初还是师妹救了我,若是没有你在,我恐怕就要折在擎天门的后山了。”
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仲献玉心思缜密,那日也不过是顺势而为,想要看看是谁要对自己出手,即便没有宁娇娇出现,仲献玉也绝不会让自己有事。
最多是狼狈些罢了。
可是他遇见了宁娇娇,如同一条被人遗弃在路边,从来都只能靠自己过活的野犬遇上了一位善心的好人,终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感受到了最纯粹的温暖。
“那你便更不必在意了。”宁娇娇摆了摆手,如同在师门时一样,放松道,“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少女的声线清脆又干净,或许是混着夜色的缘故,尾音还带着丝丝的软糯,如同撒娇,煞是动听。
放在以往,仲献玉肯定早就笑开,而今日他却僵在了原地。
捏紧了指尖,只觉得指尖都在发颤。
不知何时,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中,刺痛从掌心处传来,若非如今夜色暗沉,便能看见那修长的十指紧紧握成拳,粘稠的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半晌,仲献玉问:“倘若那日在后山,若是别人你也会帮他么”
宁娇娇歪了歪头,似乎不解仲献玉为何会提出这个疑问,不过她还是好脾气的一笑。
“当然会帮。”
仲献玉只觉得喉咙发涩,他上下滚动着喉结,低低问道:“那若是别人无论是平平无奇的贩夫走卒,还是交情泛泛之人,只要他遭遇了这些你都会在擂台上,为他斩下齐霄一指吗”
这个问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几近于呢喃,最后那几个字更是险些飘散于空中,仿佛发问的主人已经脱力,再也没有问出口的勇气。
不要回答我。
仲献玉想。
他宁愿宁娇娇不给他答案,说他懦弱胆小也好,说他自欺欺人也罢,但仲献玉不想被戳破那个名为\'唯独\'的幻想,哪怕
“会啊。”面前的少女转过头,她的眼底噙着笑意,能看得出她心情很好。
宁娇娇举着糖葫芦,露出了浅浅一笑:“我天生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仗势欺人、以大欺小。”
“所以仲师兄完全不必将那日放在心上。”
少女冲着他弯了弯眉眼,分明是好意,又是这样好看温暖的笑容,偏偏让仲献玉骨血发冷,寒入肺腑。
不要再往下说了仲献玉想起了梦中的初遇,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喉咙发涩,近乎失声,只能用几近于哀求的眼神望向了宁娇娇,可对方显然没有领悟他的意思,回望后,再次扬起了唇角。
“因为无论是谁,我都会帮。”
他从来不是那个“唯独”。
脑中轰然炸开,无数思绪纷飞,大片大片的回忆飘落,仲献玉脸色徒然变得惨白,额角的青筋暴起,那些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记忆,悉数纷至沓来。
“师兄仲献玉”
“我没事。”
仲献玉不,应该叫离渊了,他哑声开口,却也只能吐出了这几个字。
迎着宁娇娇担忧的目光,离渊狼狈地别开脸,鸦青色的长发划过脸颊,遮挡住了自己此刻茫然又空洞的神色。
无论前世今生,她从来没变。
离渊想到,变得一直是他。
从初遇时,仅仅想要一盏明亮灯火的幼稚。
到如今,想要将月光囚禁于怀的野望。
念生欲,欲生妄,故而有心魔在。
而宁娇娇,从始至终,都是离渊最大的执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