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p>
还未到五点, 天色便已迫不及待地退场。</p>
宋彦城修改一份企划书，数小时没出过书房。看过季左反馈回来的数据后, 才起身活动了番筋骨。手机调的静音，两小时前训狗师给他发来短信。还有期货公司的日结单。</p>
宋彦城把手机取消静音，反屏向下, 搁在桌面。</p>
从厨房喝完水出来, 宋彦城握着水杯, 看到客厅陡然多出的一活物时, 下意识地往后退。看清楚了人, 他皱皱眉, “就回来了？”</p>
黎枝悄无声息地坐在沙发上，背对着看不清表情，肩胛骨微弯，肩颈的弧线显得颓靡不振。</p>
她没吭声, 当没听见。</p>
宋彦城走过去, 瞥她一眼, 因为不明所以，所以语调吊着轻松调侃之意, 问：“连晚上的饭局都不参加了？”</p>
黎枝仍旧低着头，半晌，才抬起看他一眼，哑声说：“不演了。”</p>
落寞之际，她强撑着最后一股倔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但失意失势时, 处处都能看出人间惨剧。</p>
这一刻，宋彦城也不拆穿。</p>
对视几秒，黎枝又悄然把头低了回去，声音更哑了，“你随便笑，反正我已经是个玩笑了。”</p>
意料之中的毒言毒语没有入耳，黎枝听到轻微的，像是衣服布料摩擦的柔软声响。宋彦城把水杯放下，问：“晚饭你吃不吃？”</p>
车开出地下车库，冷风顺着缝隙往车里钻，像细密绵长的针，扎得人灵台清明。宋彦城畏寒，将车窗关紧。</p>
他问：“去哪吃？”</p>
黎枝：“随便。”</p>
“别随便。”宋彦城的手指修长整洁，轻敲方向盘的边缘，说：“毕竟你买单。”</p>
黎枝：“……”</p>
见她不说话，又道：“你若想我随便，那我就选地方了。”</p>
“虹桥路楚街二爷夜宵。”黎枝脑子还不至于颓废到死掉，让他选地方，坑死去。</p>
一听“二爷夜宵”这么中二的店名，就能猜到不是什么好地儿。宋彦城坐在红色塑料凳上，抬头看了眼红色罩棚，再看了眼油腻的桌面上铺着的红色桌布。</p>
这是要干吗？</p>
结婚吗？</p>
黎枝看出了他此刻无语的嫌弃，“你将就一下好了，太贵的地方，我现在请不起。”</p>
宋彦城薄唇抿了抿，倒没再说什么。</p>
黎枝沉默着帮他用热水烫碗筷，精致的妆面依旧完好，只是失了精气神，整个人像霜打的豆角。</p>
“你……”</p>
“我没戏拍了。”黎枝吸了吸鼻子，打断他，“我人都到了门口，说我的角色被取消，会议室都没进去看一眼呢，惨吧。”</p>
宋彦城无言。</p>
黎枝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一张笑脸明灿灿，“没事儿，用不着可怜我，我已经习惯了，也不是第一次了，特有经验。”</p>
宋彦城皱了皱眉，似乎不能理解她这种自欺欺人，直接拆穿：“这样有用？”</p>
黎枝的笑容按下暂停。</p>
“收着情绪，除了给自己添堵，没有任何作用。”宋彦城声音淡，目光也淡。</p>
像一面薄如蝉翼的刀片，轻而易举挑破了紧绷的线。黎枝倏地一瞬就崩溃了，她的眼泪就这么碎如断珠，哽着声音说：“那我能怎么办？去争还是去抢？我连那扇门都进不去，都没资格占个座。”</p>
她别过脸，抹了一把眼，像是训练有素般，眼泪说收就收。</p>
这不是逞强，而是习以为常。</p>
“你随便点，吃吃吃。”黎枝瓮着嗓音，拿起菜单佯装无所谓。</p>
或许是她某一刹的表情触动，宋彦城也有了恻隐之心。他叠着腿，把烟和火柴放于桌面，说：“这饭我请。”</p>
黎枝也不假客气，荤素不忌，专挑贵的点。夜宵摊的东西油腻且味重，宋彦城吃不惯。满满一桌，黎枝其实也没太动，只抱着啤酒不撒手了。</p>
北城冬夜零度往下，黎枝却喝得不含糊。冰凉淌过喉咙眼，入肺入胃都是冷的。宋彦城倒没看出来，她竟这么能喝。</p>
六七个瓶子空了，宋彦城终于开腔，警告道：“我家不让醉鬼进。”</p>
黎枝去够啤酒的动作没停，笑了下，“放心。”</p>
宋彦城心思敏感，盯着她。</p>
放心？他并没有担心。</p>
想到黎枝暗恋他这件事，也就不难理解了。宋彦城的善良基因在此刻达到峰值。</p>
既然已经事业不顺，就别再落个情场失意的双重打击才好。于是，宋彦城斟酌语气，说：“有时候，得不到的东西，就不要抱有太多幻想。”</p>
黎枝看着他，眼睫微卷，轻轻煽动，然后两行眼泪滑落而出。</p>
这么脆弱？</p>
用情至深让宋彦城大感意外，他回顾了一下刚才的语气，并不觉有何不妥。但以绝后患，该心狠时不能软，于是他问：“明白了？”</p>
黎枝点点头，“嗯，没结果。”</p>
梦想就是天边月，镜中花，再努力也没结果。</p>
宋彦城微松一口气，有了一丝欣慰。</p>
别爱我，没结果。</p>
还好，她是个明白人。</p>
黎枝不免悲从中来，喝着酒，絮絮叨叨也算有个倾诉对象，“在这个圈子久了，看得多了，容易被洗脑。”</p>
宋彦城：“嗯？”</p>
黎枝眼角挂着笑，容颜明明像春风，神情却如三九严寒中发不出的枝丫嫩苗。</p>
“优秀的人那么多，一无所有才是我应该的。”她说。</p>
宋彦城原本想安慰几句，但一想起她对自己不该有的暗恋，那还是狠心说清得好，“及早止损，减轻痛苦，也不坏事。”</p>
酒精微醺，黎枝思绪压根没跟着他的节奏走，自顾自地说：“但还是有好人的，我这样的都能活下来，上学，上高中，念了电影学院，还进了娱乐圈儿，哪个院儿里长大的孩子能这样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