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似乎终于开始不再隐瞒情绪——之前其实也并没有压抑多少。
他露出了一种可以被徐长生直观的解读为嘲讽的一种冷笑:“你是蠢还是无知?若是不予楼当真就靠你就可以消灭,何至于等到如今还在江湖上耀武扬威?——何况不予楼分部广大,就连在朝廷中诸多信仰的凤台童子都是不予楼的麾下。凤台童子的威望甚至一度压过佛门.......如此可怕,你觉得,是简单杀了就完事的?”
年轻人本以为这番言论会问的徐长生发愣,发蒙。
结果没有。
徐长生理直气壮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换来一个年轻人‘你是傻子吧?’的表情。
这表情十分的失礼。不过不要紧,徐长生不介意,并且飞快的回了他一个同款。
徐长生说道:“所以这位大人,果然就是朝廷中人吧?朝廷中人就是这样........”
不等年轻人撸起袖子想要和徐长生理论理论到底朝廷中人是个哪样子的,徐长生就迅速说了下去,根本没有留给年轻的大人一点半点生气发怒和质疑的时间:“朝廷中人就是这样,磨磨唧唧,磨磨蹭蹭,犹犹豫豫.......”
他一口气说了三个成语,不算完,还要接着继续说:“遇到事情,送死瞻前顾后,各种烦恼......觉得什么,敌人渗透太深啊,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什么的......你们上山打过猎吗?挖过草药吗?”
那必须是没有。
徐长生不等年轻人回答,就立刻说:“那定然是没有的.......山上有一些藤蔓,专门攀附在一些树木上,逐渐往上爬的同时逐渐勒紧树干,然后勒到树皮里面去。如果在这个时候,上山的村民看到,就会在藤蔓尚未绞死树木之前,把藤蔓扯下来,虽然如此,被藤蔓附身的植物也会为此大伤元气,毕竟树皮就是说树木的皮肤,藤蔓攀爬的同时,也和树皮长在了一起。有的时候,如果藤蔓被除掉,树木也会死,但是总有能够活下来的树。——活下去一半也是好的,毕竟生灵求生是本能。而若是不除掉,任由藤蔓攀爬,或许那树木还能活几年,但是几年之后,藤蔓就会绞死主根,令树木死亡,枯萎,腐烂,再过多年,人们上山就只会看到一颗长势奇特的藤蔓高高耸立,根本不见那棵当初被攀爬的树木.......这就是植物之间的绞杀。”
年轻的大人听得不算是目瞪口呆吧,也算是半天无语了。
徐长生又说:“对于植物来说,杀了就完事了,没有想过什么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不予楼渗透之深那又如何?”
年轻人大概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宁战将军不惹盲流了。他试着张了几次嘴巴,然后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他闭了嘴,徐长生却没有。
徐长生继续一张嘴嘚啵嘚啵的起劲的很:“渗透的很深,说白了,就等于是病的很重,可是得了病不就是应该去医治么?与其缠绵病榻无用一生,不如孤注一掷大干一场。”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他的这番沉默不像是被说服,或者被徐长生的一番长篇大论给震惊到,而是真的彻底的无语的那种。
年轻人一副‘我懒得和你多费口舌’的表情,但是依然还是决定要坚持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的:“君王就算是敢,也不敢用百姓和国安来做赌注.......明白吗?那是朝廷,是君王,是一艘大船的掌舵人。”
徐长生笑了,他反问:“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君王容许不予楼存在,等于是在大船上养了一窝白蚁和老鼠?如今的放任呢,说白了就是仗着船够大,而老鼠够小?”
徐长生冷笑一声:“这样不就等于是逃避么?”
年轻官员说道:“这不是逃避,而是缓缓而治。”
对于所谓的缓缓而治,徐长生是半点都没有买账的意思,徐长生不光不买账,还拿出来一种江湖人固有的对于官府的偏见的一种鄙视:“十五年了.......当今陛下登基之时本来就不是个年轻人,如今,就连储君殿下都要议亲了。还要缓缓而治到何时呢?”
年轻官员的脸上这下算是真心实意露出一种‘你可是自己在找死’的表情,同时还退了一大步,仿佛要急着和大不敬的徐长生撇清关系,他说道:“你们江湖人,果然十分的蔑视朝廷.......是所有江湖人都这样吗?”
徐长生看着眼前眼睛拼命的滴溜溜转的年轻人,嘴角冷哼了一身,继续蔑视,反正山高皇帝远,这里别说距离金陵了,就算是距离最近的人烟之地都尚且有一段距离。
徐长生即便是扯着嗓子‘犯上’,也换不来一句证据确凿。
徐长生继续说:“哦,陛下倒不是总是慢慢吞吞缓缓而治的,倒是有过雷厉风行速战速决的时候.......我见那效果不是很好么?时至今日,再提容氏,不都是禁令么?”
年轻的官员倒吸了一口气。
他缓了一会才说道:“我现在确定,你果然和容氏交情不错.......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为容氏抱不平的。”
徐长生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会,轻描淡写回应道:“倒也不是,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若是说渗透朝廷,哪一个比得上容氏渗透的多呢?容氏先是在南顺功勋累累,又助力当陛下荣登大宝......可是陛下说要雷厉风行,不也是招办了么?不予楼有长生者,可是那长生者不是也怕容氏么?容氏都能灭了,为何要忌惮一个容氏瞧不上眼的呢?”
年轻的官员此刻也算是收拾好了心情,也坦然了,大概是果然觉得周围安静偏远,就算是在这里和一个容氏的追随者大嚼朝政,也无伤大雅:“那么,徐大侠觉得,是为何呢?”
徐长生偷偷运动了几下被捆绑的很酸的手腕,他已经偷偷的动作了很久,结果发现这根绳子并不是寻常的绳子,似乎是混合了什么别的特殊材料编就的,各种拉扯磨蹭都没半点损害。
反而把自己的手腕给磨破了一层皮。
徐长生折腾了一会也就消停了。
他消停之后,反而脑子就跟着活络了,他反问一句:“大人既然由此一问,比如是明白其中缘由了.......大人能够成为大人,而我人到中年都是江湖无名氏,本就是悬殊,我若是能够猜得出来,觉察出来,我也是大人,不必在江湖上风餐露宿,寂寂无名。”
年轻的大人乐了:“我原本觉得你是个榆木疙瘩。结果没想到你还有伶牙俐齿的一面。倒是有趣。”
“既然大人觉得我有趣,不妨解开了草民的困惑不好吗?”既然有人觉得徐长生伶牙俐齿,徐长生又如何能够让人失望?何况他曾经跟在容安身边多年,就算是再如何的笨嘴拙舌,也学会了一点点用口舌便利才换取安逸。容安都能时不时被他给哄好,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呢?
“朝廷归置.......讲究制衡之术,”年轻人开口,可见这人与人之间相遇,总有一方会好为人师的,“这制衡之术呢?并不是君王和朝臣的制衡,而是朝臣和朝臣之间的制衡,是个人就有反心,你要说这朝廷上下皆一心效忠朝廷,其实不对,别说朝臣无人会信,就算是君王也不信,毕竟,这黄袍加身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既然发生过一次,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人人都有反心,那么如何阻止呢?那就要用到疏不如堵了。就是让朝臣内斗,朝臣忙着内斗,就分不出太多的心思去盯着那上头的那张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