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大状去收敛的尸体。
或者说,是陈大状代表状师盟去收敛的尸体。
莫怀忠的死被官府很快定义为酒后失足落水,这并没有什么人去质疑莫怀忠的死。毕竟对于莫怀忠来说,如今或者苟延残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这是读书人的气节,宁死不可屈。
何况莫怀忠之后一直饮酒,常有人见到。所以莫怀忠会在海边饮酒之后,睁着一双醉眼然后把后半夜大海当做平地走去,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白尚且在孤舟饮酒赏月,还把湖面月影当做实物,投湖扑月。
前有古人如斯,今有古人如是。
众人一声叹息,收敛了莫怀忠的尸体。
状师盟的昔日同仁还互相开解:“许当日诗仙友人也是如此,不悲不喜,又大悲大喜。”
莫怀忠的丧事办的简单。
他早已经不是左海状师,不能将牌位请如状师盟。只能寄在了庙宇中,多少也算是有了个长生牌位。这一切都有寺庙僧侣去做,下葬,法事,供牌位,只要银钱到尾,僧侣就会办的妥帖。
而状师盟中的同仁,趁着这一场悲事,聚在醉仙楼饮了一顿酒。
叹息悲伤扼腕。一顿酒意下来,什么样子的情绪都有。他们本就是状师,且闲聊的皆是他人生前事。即便是滔滔不绝,也不必担心泄露什么。
毕竟,这一片敢令自己生出醉意的状师,皆是无知者。
所谓无知者无畏。知情者早各种借口叹息,他们饮酒适度,叹气也适度,做的规规矩矩,方寸不乱。
其中也有沉默不语滴酒不沾的。
便就是陈大状。
陈大状眼前酒杯满满,微微晃动,险些要碎在他的掌心中。
他眼前仿佛出现莫怀忠前夜的样子。
——莫怀忠当时问:“你信不信你师父,当年没有冤枉人?”
陈大状无言。
他信,有什么用处呢?他的相信毫无证据,且对方,对方是权贵。当真的权贵。
陈大状在雨中,说出了那个名字:“师父,对方是白家。而且我们没有证据。”
莫怀忠笑了一下,笑意中带着欣慰。
莫怀忠说:“师父就是证据。”
.......
这一句话如一道当夜不曾出现的惊雷一般,炸开在陈大状的脑子里。
师父就是证据。
师父就是证据。
莫怀忠就是证据。
莫怀忠的死就是证据。
证据。
是什么证据?
陈大状死死地捏着酒杯,咬紧牙根在想,想的头疼欲裂,连身边有人近前都没有发现。
近前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厮,小厮讲陈大状的咬牙切齿和青筋密布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等到陈大状回神,这才第二次重复一遍刚刚的言语:“陈状师,我们主人有请。”
陈大状回神,他刚刚太过于紧张,松懈咬牙之后,立刻觉得头疼的厉害。
他忍着眼前太阳穴突突的疼和眼前一阵一阵的眩晕,本能的让自己的视线转移到那个小厮的位置,其实他如今眼下,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也看不清小厮的面目。
看不清面目的小厮有一把极为动听的好嗓子和即便是模糊也能看清的雪白的手,小厮用他那双雪白的手遥遥一指引顶楼花园位置:“我家主人,在亭台阁相候。”
亭台阁,是醉仙楼的最顶层。不知道醉仙楼的主人用了什么方法,把流水引其上,做假山,做花草,做出一个宛如空中花园一般的风雅所在。
在醉仙楼的亭台阁上饮酒,不光是可以一览众城小,甚至还可以做到远观沧海之浩渺。
醉仙楼的亭台阁。一日只接一位客人。
那自然是非富即贵者才可入的。
这亭台阁那位。
到底是个如何非富即贵,陈大状无法想象。
为何非富即贵者会对他相邀,他也无法想象。他心中因为莫怀忠的死感到了一阵的冷意,那种冷不存在在身体或者皮肤上,而是在心中。他心中麻木,以至于懒得思考。
既然相邀,便就应邀。
陈大状一口饮下了那杯酒,终于看清了眼前一把好嗓子的小厮的脸。小厮是对他笑的。
但是那笑意很凉,未曾到眼中去。
却礼貌客套到了极致,却又冷漠疏离到了极致。
陈大状心中有些冷笑:不过是个家仆,到底高傲到何处?
他脑中酒意和怒气上头,忘了民间有那么一句话:宰相门房四品官。
更何况,陈大状要见的贵人,不止宰相如此简单。
.......
这是陈大状第一次见到南顺的国师容氏。
他一开始即便是听到眼前少年自报家门也并未在涉及到大名鼎鼎的容氏身上的原因,实在是单纯和明白:眼前少年,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他甚至还没有刚刚那个冷漠又高傲的家仆看起来成熟。
陈大状当时才一杯酒意,然后上头,脱口而出:“你们家大人呢?”
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个小厮就立刻先行冷下了脸:“放肆!不可对国师不敬!”
小厮甚至怒斥:“还不跪下!”
陈大状没跪,他一脸不可置信:“你?你是国师?我们南顺的国师?”
少年忍笑,他生的一张如朗月一般的面目,眉眼精致,如描似画:“我是国师,就是南顺的国师。我姓容。”
陈大状露出一脸的纠结,纠结于他不知道如何反应这一句话:“天下人,连小儿都知道,南顺国师姓容。”
容氏少年并未报出其名,但是陈大状也知道的:“所以,所以你是容和?”
当时南顺容氏族长为容和,十八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