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令苗三娘的嘴角浮起一丝很清淡的笑来。
这样一缕笑容出现了很久。
到她再次开口都不曾消失。
苗三娘就那样挂着一缕笑问他:“你的面相,不像是个记挂仇恨的。”
这一句话也同时引发了容小龙的好奇:“怎么,还有所谓记仇和不记仇的面相吗?前辈还会看相?”
“我当然不会看相,”苗三娘说,“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小辈的脸,生的一副佛像。”
佛像是什么样子?
慈悲?宽厚?有福气?
那不是应该是额头饱满耳垂肥大人中很长的福气长相吗?
容小龙不自觉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很薄。看着命不好的样子。
自然不会命好的。若是命好,他如何会沦落到如此的出身?容氏当年名声赫赫挥金如土的时候他没赶上投胎,偏偏投生成了容氏的断层血脉。
这种断层血脉的存在,放在戏文中,要么就是炮灰,要么就要一生坎坷担负逆天改命的重任。
横竖都是惨的。
好像一生都由不得自己。那些和自己有关的,无关的人,拼了命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也不问问他是否情愿,就把那些责任,负担,荣耀,甚至人命一股脑的打成包袱背在那个主角的身上。
戏文里的主角,一开始总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年,或许一开始缺衣少食,或许一开始从来没有见过珍珠金银,甚至一年到头都不会吃到几口尽兴的肉。
以后呢?慢慢的,逐渐长大的主角可以睡在缎面的被子里,可以穿掺杂金丝银线的衣裳,可以打扮的很漂亮,甚至腰间也能垂挂价值连城的玉佩,也可以前呼后拥也可以一呼百应。
这好吗?
当然好。
吃得饱,穿得暖,手里不缺钱,想要的都拥有,得不到的别人也会送来。好像人生极乐也不过如此。
但是呢,他不会再笑了。
他会冷笑会漠然的笑会淡淡的笑,会嘲讽一笑,会会心一笑,会悲怆落泪而笑。
就是不会哈哈大笑。
他是个名字,是个大侠,是某个家族唯一的血脉和希望。他唯独不是他。
很悲怆。
这种戏本,十分得人眼泪。在坊间也卖的最好。
容小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成为现实中戏本里的人。
他在乡野长大,后来因为一时脑热去了江湖,因为意外开了眼就去了一趟金陵,悄无声息的暗中间接性的平息了一场叛国的阴谋,然后他遇到了朝廷权贵,遇到了江湖世家,遇到了小王爷,遇到了成是典,遇到了有过关联的人和鬼,听过了故事,再遇到了神仙。
这种种遭遇无论是谁来听到,都定然觉得,这是主角剧本的路线。
都会这是大侠的必经之路。只有走了这条坎坷又精彩的路,才会一步一步高升,然后如大家所愿的那样,走到终点,披挂上那个身份。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然后,再也不笑。
他一定会有金银珠宝,一定会有绫罗绸缎,一定会有良田千亩,一定会有大屋豪宅。
他一定不会拥有自己最为心爱的姑娘。
他心里一定会有缺失。这种缺失令他有血有肉,令他做人。
因为‘人无完人’。
这种缺失也会让他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变得不苟言笑。
因为这是江湖大侠的必备养成。
......
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且坚信的。
包括苗三娘。
苗三娘不知道容小龙的身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名字。
她没问,没兴趣问。
她只是看这个少年,然后抛开一切的前提来打量面相。
得出结论:“你很有佛性。”
苗三娘解释:“佛祖么......都是高高在上,置身之外的。”
庙宇中端坐莲花座上的观音总是高高在上,低眉垂目。
看着慈悲的很,似乎可以海纳百川宽容一切,可是只要看得久了,最后总是能够读出一丝凉薄的置身事外的态度来。
眼前的少年,生的很漂亮。
他有一副天生自带贵气的骨相,眉眼温柔,一双清澈的眼睛眼尾由着令人惊艳的走势,看着不悲不喜,他一丝骄纵蛮横都没有,他只是凉薄。
他在这里,遇到了神仙,遇到了一个被神仙困顿多年的凡人,还遇到了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和整个镇子的妖怪。
然后他似乎没有经过任何的情绪,就接受了这一切。其实也不能算是接受,他所接受的,不是他原来经历了这一切,都是接受了这一切和他无关。
——既然无关紧要,那么不管是他遇到的是神仙还是恶魔,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就好像路过一个戏台,戏台上在唱一出不寻常的戏本,他驻足旁观了一会,也不管事看了个片段还是看到了落幕,最后他再次上路,依然还是他一个人。
苗三娘原本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真正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就如同这世上无人可以真正对别人的开怀悲痛感同身受一样。
但是眼前这个少年却诡异的给了她这个感觉。
那么这世间,会不会有能够为了她的悲痛感同身受的人呢?
苗三娘很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在心里叹气。
面上却浮现了一抹悲伤来。
引地容小龙不安:“我是令前辈伤怀了吗?”
苗三娘摇头。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问容小龙道:“你,有何仇恨呢?”
“原本没有。且仇恨我也不是我,”容小龙说,“不过是临时起意罢了。”
苗三娘问:“何时起意?”
容小龙回答:“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