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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小龙在滕吉的手上慢慢写道:“那你如今,知道为何那位异乡人会生气?”
滕吉摇头。
滕吉说:“我问过方大人,那个异乡人是不是在生气我?方大人说,不是,那个异乡人是愤怒,不是生气......”
滕吉摇了摇头,同时耸肩:“愤怒和生气,不是一样?”
滕吉又讲:“方大人说,那个人不是生我的气,是在生寨子里的人的气。”
容小龙又写:“那你现在,可知道寨子里的人做错了什么,异乡人才会生气?”
滕吉还是摇头。
容小龙又写:“那你既然不知道,为何又心心念念想要回去杀光寨里的人呢?”
滕吉说:“虽然不知道寨里的人当初做错了什么惹了异乡人生气,但是异乡人是好人,他给我一身新衣裳,给我伤口的上药,还让我吃饱。我知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滕吉咽下最后一口萝卜,随手就把手里的萝卜根给丢到了房梁悬挂着地篮子里。
他说道:“既然异乡人是好人,那么,寨里的人把异乡人杀了,他们就是坏人。一命偿一命。他们都下了手,所以都要死的。”
“杀了?”容小龙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听错,“异乡人被你们寨里的人杀了?”
滕吉点头,隐藏在黑夜里,容小龙只能看出来点头的幅度。并没有看出来滕吉有什么具体的表情。
他们坐在厨房的横梁上聊天,其实算不上是什么舒心的事情,他们又累又困,脑子还绷着一根弦,聊天也算是一种减压的方法。
结果聊天的内容却还是很沉重。
滕吉说:“异乡人是睡过去的。寨子里的药.......尸体查验不出什么,官府来人接走了尸体,官府仵作查验,也只说是心悸发作,梦中过世。算是意外。其实我知道,是寨子里的药。”
滕吉面相转过来看了容小龙一样,飞快的说:“那药我试过。刺下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到了半夜,心口会如一把刀插入心脏,活活疼死。疼得很快,所以异乡人死的很快,痛苦也很痛苦,可是没来得及反应,人就断气了。可是我没有,我来得及反应,也不会断气,所以很疼很疼的。”
容小龙写:“那后来呢?”
滕吉讲:“后来我就跑了。异乡人一直让我走,让我逃走,说这里都都是坏人,他叫我好孩子,然后叫我走。”
异乡人的声音到现在还时不时回荡在滕吉的耳边,一遍又是一遍。
梦中安静,他就听着异乡人的声音说:“好孩子,离开这里,这里都是坏人,远离他们,跑的越远越好。”
十三岁的滕吉迷迷糊糊,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我跑去哪里?”
异乡人说:“顺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走。顺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
于是滕吉就走了。
他在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的时候走的。
他走的时候很安静,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甚至刚刚吃完一碗野菜粥,一只裤腿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巴:他刚路过田埂,被一个很大的孩子无缘无故推了一把,他没站稳,一脚踩进了刚刚收割完庄稼的烂泥里。
那小孩连同他的跟班一起哈哈大笑。看着他费力的从烂泥里扒出来脚,再费力的把烂泥里的鞋子拔出来,慢吞吞走到溪水边去把鞋子和脚洗干净。
大孩子很快觉得没意思,就散了。——他本来想找个理由揍滕吉来着。
滕吉洗干净了手脚和鞋子,依然穿上了湿漉漉的鞋子,就这样一脚一脚地,走出了山寨。
无人注意滕吉会走,也无人觉得,滕吉会走。结果滕吉就走了。
他们杀掉了为滕吉叫屈的异乡人,以为这事就完了,他们打了滕吉一顿,不许滕吉去听异乡人说话,以为这事也完了。
可是在滕吉心里,这事没完。
他走,是为了再次回来。
再次回来,他要着寨子里所有人的命。包括那只曾经咬过他一口的大黑狗。
他要报仇。
为异乡人报仇。
要报仇要懂得武功,要学,要学武功,就要找到师父。
会武功的师父,应该在江湖。
所以滕吉去江湖拜师。那个时候,滕吉十三岁。
十三岁的滕吉四处拜师,却屡屡被拒,当过跑堂也替人送过信,他努力养活自己,他从来不在一个地方留很久,他总是在某个半夜醒来,看到月亮升起,就会拔腿就跑,冲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跑。越跑越远。不知不觉,他就跑到了江湖去。
滕吉告诉容小龙:“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救下了方大人!”
他得意的很:“那个时候方大人十八岁,还叫雁南声!”
这一句话说出来,果然就收获了容小龙在黑暗中瞪大的眼睛。
滕吉没说,他所谓的相救,其实只是借给当时的雁南声一条手帕包扎伤口。而他之所以如此好心和主动,完全是因为看到雁南声当时带着剑,十八岁的雁南声被滕吉撞见,是在一个月下。滕吉又在奔跑,顺着月亮的方向。月下的味道很好闻,有青草的味道,有泥土的湿润,有湖水的腥气,还有......血腥味?
滕吉停了下来。用力嗅鼻子。
如一只灵敏性很好的小兽。
他顺着这个味道,来到了一棵大树下。
血腥味更加浓了。可是,总不能够是大树在流血吧?
滕吉很困惑,停了下来。
“喂!你是谁啊?看着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个小狗崽......?”
冷不丁从上方响起的声音,直唬了他一跳,滕吉擦擦脸上的汗水,拨开眼前浓重的垂柳朝声音的来处看去:没有看清楚那个树上的人,反而被他身边那一柄宝剑的锋芒给晃花了眼。
“我不是小狗崽!也不是什么武林中人,我就只是个……”是个什么,他也给不了个明确的回复,顿了一顿,才含糊地答道:“只是异乡人罢了。”
“咳咳,没想到异乡人,脚力和嗅觉如此灵敏,咳咳……我实在是应该庆幸,你不是江湖人才好......”听了他认真的回答,那个坐在树上的人倒是笑了起来,他把剑收回入剑鞘,抬眼看向滕吉。他的身影隐藏在千丝万缕的柳枝后面,唯有眼睛闪亮如星辰。
“哎……你,你是个江湖人吗?……”他抬头仰着脖子,脖子发酸的很,却也不肯移开,他指了指树上少年的宝剑,“你有剑哦,我看到了哦。”
“怎么,你很有兴趣?”树上的少年拂开面前的柳条,饶有兴趣的看着站在下面的小孩子,随着他的笑意,面颊上一个圆圆的酒窝若隐若现。“你也想当江湖人?”
月光落在那青衫少年的脸上,滕吉看清了他的脸。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白皙的肤色配着如描似画一般的眉眼。这样的少年若是平日见了,还以为是个逃学贪玩的小少爷。结果他也是小小年纪,居然就闯荡江湖,还一副如此自在的样子。
滕吉注意到,他没有反驳自己是江湖人,第二,他有宝剑,第三,他应该武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