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国手嘀咕:“陛下实在是个矛盾的。他怎么就不想一想,万一容氏根本不打算把皇位放在眼里呢?”
方卿和说:“容氏本来就没把皇位放眼中过。”
方卿和讲:“当初南顺建国,之后慢慢开始鼎盛,便是依托了容氏。那个时候,元后带着年幼的远安帝从头开始,容氏的那位和元后本就是好友日久生情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叶国手也不是没听过这件事情,“可是,不是说那位容氏的朋友,中途就死了么?言语上说,是为了保护元后才没的。”
这是史书上和言语上的说法。
如今想想.......
叶国手倒是有了一些别的念头。
叶国手瞅着方卿和,先问了方卿和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叶国手自己都觉得傻透了:“三哥,你觉得.......当年陛下和元后,谁聪明啊?”
方卿和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既奇怪叶国手忽然改了称呼,又奇怪这个实在是蠢钝的问题。
方卿和先说:“你没事为什么用私下的称呼叫我?”
叶国手耸肩,给了方卿和一个‘我乐意’的表情。
方卿和无奈,只能回答他:“你要是这样问,非要毕竟,那当然是元后。”
“你不觉得很巧合吗?”叶国手说,他这回不卖关子,直接抖了个明白,立刻说下文,“两次,两次都是,容氏创业未半,中道.......”
叶国手挑眉。
方卿和:“......崩殂就崩殂,有什么好不能讲的?”
方卿和就是不明白:“有什么巧合?”
“难道不巧合吗?”叶国手说,“都是开国啊。元后是开国国母,而当今陛下,并国,也算是新帝了。都是创业之初,容氏灭亡。不过元后的手段要厉害些。”
方卿和说:“你这么想?”
叶国手含糊其词:“我这么猜.......有没有可能我是不知道的。”
叶国手也矛盾的很:“倘若有这个可能,你也早就猜到了。我想是我胡乱猜的。”
方卿和说:“你这个猜测,不是没人这么想过。自古天家无情。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功臣么,论功行赏是有道理的,可是倘若有一日功高盖主,主无可赏,就唯有赐死了.......可是鲜少有人玩元后身上安,倒不是因为真的相信元后仁善,实在是,容氏的厉害。”
“那就更奇怪了。容氏如此厉害,可在南顺独霸百余年。为何落到了当今陛下手里,落到这个结局?”
这一点就是叶国手想不通的地方了。
方卿和自然也不会这么容易想得通。
方卿和说:“不知道。”
他说的很坦然。
然后说:“或许是容氏不曾遇到一个如此不顾惜自己名声的君王吧。”
也不是不可能。
自古君王脸皮薄。或者说,自古君王人前脸皮薄。
要名声的很。哪怕是夺人兵权,都要做个笑脸人。人前端笑脸,背后拿刀子。到底是不能叫百姓抓到把柄。结果宝成帝不是这样。宝成帝是当着群臣天下的面,去斩杀容氏的。
简直就像是看台上,当着台下看客的面,穿着龙袍的木偶人,忽然发了灵性,跳脚起来一刀捅进了牵线人的心窝。不仅如此,还立刻小腿一迈,跑到牵线人的家里,把一家老小,关门放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切还都是大白天做的,根本不避讳。
实在是不要这个名声了。
百姓,群臣,心知肚明。虽然谁都不敢张口。但是这宝成帝日后,日后的日后,都不会有什么太漂亮的名声的。
好像宝成帝不在乎。
其实在乎的。
他杀了容氏,好像一切都忤逆容氏。而在自己的长女日渐显露出和为君者的特质越发格格不入的时候,宝成帝越发觉得容氏的其心可诛。他明摆着,是要让宝成帝选那个如他当年那样可容易操控的木偶。叫他放弃自己聪明伶俐的小女儿。
他实在是咬牙切齿的。
越发觉得自己当年的寻仇和那一刀做的是对的。
但是他矛盾。矛盾的宝成帝,不敢真的忤逆容氏的‘天命’。他到底,一边矛盾着,一边硬着头皮,把安平公主送上了储君的位置。也同时,死活抓着方卿和不放。
他抓着方家,抓着方卿和,要连同他那个善良的女儿,一通坠入那个由矛盾挖就的深渊。
这一切,都是宝成帝无法言说的痛苦。
以至于年轻的‘淮南王’入梦。
他支支吾吾,无法相告。
他连梦中都说不出口。
一句谎言,要用千百个谎言来弥补。而与此同时,一句真话,也会牵连出来无数的过往真相。
宝成帝如何肯言?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真相,他的深渊中,也已经掩埋了太多的真相。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亲自牵连出这些真相,也不允许,那个已经被他牵入深渊的方卿和,顺着这些被他亲自牵连出来的真相,奋力爬出那个深渊。
如果方卿和爬出来了深渊,那他的女儿怎么办?
他的南齐怎么办?
他怎么办?
这种无知组成的恐惧令宝成帝在睡梦中发抖,他在黑暗中发抖,在老叶国手规律的鼻息声中发抖,在年轻的淮南王的注视下发抖。
可是不论如何发抖。
宝成帝的嘴巴都是闭地紧紧的。
一个字都不曾说出来。
......
宝成帝问他年轻的皇弟:“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年轻的皇弟微笑了很久,然后才告诉他:“我来诛心。”
......
宝成帝起先不懂。
后来明白。
——年轻的淮南王日日都来。此后再不言语。不质问,不回答,不凝视,他只是来。只是日日的过来。端坐在一边,或者看书,或者发呆,或者,不远不近的暗中打量。可是绝对不和宝成帝对视。
然后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走了。
宝成帝的寝宫,好像无人看守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