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另外一个天意,不可以发生。
容氏占卜的另一个显示那些财宝,那片地基,只属于新朝。
——这话言犹在耳。
眼前就是南顺的移民到此。这算是什么?算是来印证天意的吗?来接受北魏的财宝和地基的吗?来开创新朝的吗?
西奥国,从未停止对于踏上北荒的旅人的追杀。
任何人,只要踏上北荒,必死。
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闫大夫早已经接受了他的好友死在北荒的事实了。往事不可追,就如同,他当年也追不上那艘大船一样。他赶去的的时候早就晚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千里烟波,无处可放。一片云帆,一抹水痕,都不见。
他唯独对着江涛痛哭了一场。
他当时想渡江寻好友。却被临盆的妻子绊住了脚步。孩子呱呱落地,不能没有父亲。他咬牙等待时机。然后再也没有时机。
三年后,隔相江乌云盖天,雷声大动,震耳欲聋。三日后,连降三天暴雨,三天后云消雨收,隔相江江水暴涨,再也不复平昔日平静之态。滚滚浪涛裹挟黄沙呈奔腾之态。江面滔滔滚滚,飞鸟不可停,浮木立沉。渡江无望。
且不知道容氏预算天意何时到来。但是当时知晓这个消息的闫大夫,却已经明白了自己和好友的缘分,已经被天意斩断了。
也是因为如此天意弄人。
闫大夫再也没了勃勃雄心。他得过且过。有病治病,没病补身。他这一生再无加官可能,更不谈进爵。好在妻儿和睦,很是安乐。他偶尔饮酒,小酒助兴之后就看天上月,问月:“天意啊,天意.....天意要弄人,人有何种法子呢?”
他到底懂得知足常乐。感谢天意,送他一片还算和睦的人生和长寿的寿命。
他妻儿早他离去,他也不太过于悲恸。这是天意。天意无法挡。他是杏林圣手,都无法力挽狂澜,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闫大夫告诉容小龙:“他就是被暴涨的河水裹挟的人。天意啊......我到底还是得天垂怜的。”
闫大夫面上一片淡然,言语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可是对比容小龙,他的面色却苍白的更加厉害。
容小龙机械的由着闫大夫给他换好纱布,处理好伤口。闫大夫这次药箱中连汤药都带了来。这个时候正温。
他催促容小龙快喝:“等下凉了就失了药效了。”
那药味如何,朱成良是闻不到的。可是那药汁浓郁,黝黑一片,看着都皱眉。容小龙居然面不改色给他喝了下去。
闫大夫果然是大夫,连个蜜饯都不塞一个。只是很满意容小龙表现。
他叮嘱容小龙莫不要早早入睡。当心晚上精神。
容小龙点头。很是乖觉。
闫大夫满意。
再叮嘱:晚上若是饿,也被吃的太满,可喝点粥。这些事情不必特意要求,他会吩咐下去。
容小龙依然乖觉点头。默默无声地送走了闫大夫。
闫大夫关门。
随着那声门框相撞的声音传来,震落了容小龙眼眶一直包裹的一滴泪。
那一滴泪直接落在朱成良面前。令朱成良直接慌神。
朱成良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你怎么了?是药太苦吗?”
他满屋子找蜜饯。
盛放蜜饯的琉璃盏在桌上。朱成良对容小龙招手:“这里!这里有蜂蜜泡的果子!你吃一颗就不苦了!”
容小龙哭的更厉害。
朱成良无法。在蜜饯和容小龙之间团团转:“你别哭啊,闫大夫刚刚说,不可以心情大起大落大悲大痛的......你哭这么厉害。不怕闫大夫生气吗?”
容小龙不停掉泪,哭的肩膀都在颤抖,朱成良心惊胆战盯着容小龙一侧的肩膀,他生怕容小龙哭的厉害,再把伤口给哭崩了。
一想到容小龙受伤是为了找他。如今如此如此难过,又可能是因为药苦。朱成良只恨不得代他受过。
可是这恨也只能归恨。
他根本无能为力。
只能趴在床头,愣愣看着他哭。
他连一同掉泪都做不到。
眼下来谁都行,来月小鱼,来赵帛,来徐长生,来卫华。都行。只要是个活生生的人,能安慰容小龙,劝慰容小龙,哪怕是陪着他一起哭。就行。
然而容小龙谁都不想要谁来。
他只对朱成良说:“河水......”
他哭的颤抖,说话也断断续续。朱成良一时没有听懂,他耐心听:“你说,什么?”
容小龙重复:“河水.......”
他抽抽鼻子。
重复:“河水。”
朱成良听懂了:“河水。河水怎么了?”
容小龙有点类似于哭晕头的语无伦次,又有点像是刚刚睡醒的茫然:“河水,淹没了很多人.......”
朱成良以为他说的是隔相江暴涨的事情:“那是老天爷下雨才这样的......”
朱成良咽下去半句话:你为什么要为这个哭呢?
朱成良理解错了。
容小龙不是为了隔相江哭。他哭的,是裹挟了闫大夫好友的那一场无形的河水。
南顺亡国,始作俑者是容氏。可是这一场风波,影响的不单单是上位者的南顺皇室,也不仅仅是为此付出代价的容家。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沦为亡国遗民的百姓,以及根本对此无知的贵族。
容小龙以前不是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想过一场风波累积者定然不止眼前之人之物。可是那些都是过往了,他再了解详细,也不过是当个听众,被迫接受,被迫聆听。然而如今,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真正感受到了当时扑面而来的浪涛。
他就想站在暴雨之后的一片泥泞中。他想象不出来眼前曾经是怎样的人家,唯独要等到他从泥巴中捞出一只小小的鞋子,一个残破的拨浪鼓,一个花灯......才能够感到这一场风雨带来的毁天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