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观的朱成良眼里。那个时候的凤台童子和疯了没什么两样。还不是简单的疯,是举止癫狂,易喜易怒,令人无法捉摸。令鬼也无法捉摸。
朱成良久久没有回神。他不可能那么快接受刚刚还是一脸乖巧微笑的小孩模样的凤台,一转脸就变做如此疯魔模样。
倒是看那贺兰予,依然镇定自若。除了他渐渐溃败的笑脸之外。
容小龙听到这里,倒是觉得这凤台童子的言行很是熟悉。
——这不就是临安吗?
临安也是如此疯魔,性情异变,大悲大喜,令人捉摸不定。
若不是想法实在荒唐,他都想着临安是不是凤台亲生的。好大一定绿帽子。
但是太荒唐了。
最多解释这临安是凤台带大的。
可是也不像。
他不是没亲眼见过临安对凤台的态度:临安连凤台和贺兰予谁年长都不知道。估计也不曾真的称呼过凤台或者叔叔。
但是两人脾性竟然相似到如此地步。
也只能说,温良各有各的温良从容。而疯癫都是相同的。
容小龙听了开头,自然要继续往下听:“那后来呢?”
“后来啊......”
后来肯定是不欢而散,贺兰予当场拂袖离去。朱成良理解,任何人被如此打击,定然兴致缺缺,这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的滋味,唯有切身体会,方知其恨。
留下凤台童子依然张狂大笑,他笑得很久,很大声。但是整座贺兰府,没有一个人敢过来看看究竟。凤台童子的笑意截然而至,是在贺兰予完全离开这个院落之后。
那笑意来的突然,去的也干脆。仿佛有个开关,在命令凤台童子,‘笑’,‘停’。
他像个木偶。
死死盯着贺兰予最后消失的拐角。
朱成良没有去看凤台童子眼中到底和何种愁绪,他忙着跟上贺兰予。总归凤台童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总在凤台府里。可是这贺兰予,可是要‘去死’的。
于是赶紧跟上。
贺兰予并没有离开凤台府。
他到另外一处院落。装扮精致风雅,满地铺着白石,种着矮松,聚集流水,有潺潺悦耳。连院落屋舍,都可以以竹和茅草搭救。
还养了白鹤,孔雀在园中施施然散步。
颇有一番贵气的田园之乐。
在朱成良眼中,这个小院,颇为合适金屋藏娇。
且是才女。
非那种孤高冷傲六月寒的才女。目空一切,只对一人春暖花开。方得美意。
而令朱成良意外的是,这其中所藏,却并非娇儿。
乃是高僧。
到底是谁,朱成良却无法得见。
因为是高僧啊。
他连生前修行的白塔寺都无法入。和高僧所下榻的雅苑自然也无可近前。
他只听一句贺兰予道:“小师父......”
贺兰予年轻。他唤小师父,比如此僧人年纪极轻。
而且朱成良知道,慧箜师父可是而立之年啊。
容小龙却告诉他:“你可知道贺兰予为何想死?”
朱成良说:“......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
说得对。容小龙点头,应对了他的胡诌,道:“他确实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因为他长生不老,不老,也不死,实在是无趣了。”
容小龙解释这一切是有原因:“以贺兰予的年纪,他可以称这在世任何人,为小辈。”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而立之年的慧箜。
朱成良不知道这一层,懊恼万分。
“我原本寻思跟着贺兰予,纯粹是因为好奇太盛的缘故,想着一个人想要死,为何如此期待,还欢喜雀跃?那死不死很容易?一摸脖子一刀心口的事情。又有何可难?可是看他态度,又像是在他身上,能死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我实在是感到奇怪,又好奇地不行,我才跟了他,想去一探究竟。”
可是即便是好奇心旺盛到不行,却也只能远远跟着。看着贺兰予在第二日的时候,两手空空和一个僧人模样的人出了城。
贺兰予换下了朱成良初见的时候那一身华衣锦服,尽量素雅到极致。混在进城的慢慢人群中出了城。
那进程的人群极其多。好几次冲散了贺兰予和那个小和尚。朱成良并未受到影响,却也只能远远近近跟在贺兰予的身后。
贺兰予出城,露出明快笑意。他身材高大,挺拔,一双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朝着远处的僧侣挥手,带着露出虎牙的笑容。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笑起来更加像是不到二十岁。
他如此快乐。
就像一开始眼睛闪亮的对凤台童子说他可以死的时候的笑容那样。圆满而充实。
他明明在走向死亡。可是朱成良看着,仿佛他面前的,是一片通向极乐的路径。
贺兰予对于周遭的事物,有一种极其诡异的契合。他穿着华服锦衣出现在凤台府的时候,他俨然就是一个贵族公子。他如今穿着素雅出现在无人的郊外,却又多了一种江湖人的英气勃勃。这两者的内外融合冲突,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小师父在往西走。
西边方向,太阳正在落山。贺兰予朝他奔去,“小师父,我们要一路往西吗?”
他叽叽喳喳,真的像一个充满好奇心对江湖充满向往的年轻人,他不停地发问:“小师父,西边是什么地方?”
起初朱成良还能听到僧侣的回答:“往西走是西奥。”
“再往西呢?”
“再往西是西海。”
“那西海的那边呢?”
......
朱成良距离他们好远。已经听不到了。夜晚渐渐来临,夕阳落下去的很快,几乎在落日没过山头的一瞬间,寒气都立刻席卷了大地。
朱成良背后的城门缓缓闭合了。此时朱成良的西边,是一片鬼影重重的黑。
这些事情,发生在朱成良和容小龙分开的第一天。
那个时候,容小龙还没有开始担心。若是这个时候回返,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可是朱成良没有回去。
他到底有些怀疑,这个和贺兰予一同离开淮城的僧侣身份。
于是他回了一趟白塔寺。
同样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