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大概是现在我算江湖人了。不过小二是怎么看的呢,我脑门上也没有写江湖两个字。”
这么说着,他还摸了一把自己的脑门。
月小鱼没说话,倒是身后的朱成良‘噗呲’一下笑出声音。
他当然明白自己做了傻事。
月小鱼没看他做的傻事。她在问经过的店小二事情。这就是悦来客栈的好处,悦来客栈不仅仅只是招待江湖人的地方,还是个各方消息停留交换的最佳中转站。
月小鱼问说:“这里好热闹,是有什么节吗?”
店小二说:“只是城中贵人办法事。贵人请了许多的高僧,那些各地的善男信女赶来沾沾佛光。”
月小鱼又问:“那为何要忽然做法事?还如此盛大?”
小二说:“听说是忽起天火的缘故。童子说恐是神明降怒,所以城里的贵人做主,做一场法事。”
容小龙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童子?”
小二还没回他,一边邻桌的就接话说:“凤台童子。是凤台县的灵童。没人不知道的。”
容小龙嘀咕:“我就不知道。”
月小鱼暗地里踢了他一脚,听邻桌继续说:“前日不是白塔山起了天火么?好家伙,那一道火光冲天,山下都看得到,可是居然这么大的火没烧毁一点旁的东西,你说,这不是天火是什么?这天火,是预警,未来,不是降灾就是降福。”
那邻桌说的口沫横飞,说到兴起,还去质问容小龙邻座的邻座。
邻座的邻座激动回应:“可不是!这就是天神示警!若不是那灵童知天机,我方愚民,只怕就当是一场山火草草了事了。”
容小龙又嘀咕:“那火明明是方大人领着人灭的......”
他话没嘀咕完,又挨了一脚。这一脚的力度比刚才还更重了。他暗地里龇了个牙。对上偷笑的朱成良。
月小鱼说:“那童子既然在凤台,又怎么知道的?”
“所以才说是神之童子啊。半夜起的天火,次日天刚亮,童子就已经派人来给贵人传话了。”
从凤台就算是一路快马,半夜出发,也堪堪只能在破晓前赶到。
那大堂的人还在啧啧称奇,小二也麻利的端来了吃食继续迎客跑堂。容小龙和月小鱼默默吃面,两人心中的疑虑只怕相同:那天晚上的大火,怕不是这什么凤台童子放的。
作为不同于佛祖那样的信仰的存在,他们更需要定期做出些事情和成就来证明的自己的能力,维持自己的可信度。就比如村里的巫婆,镇上的神棍,茅山的道士,等等等等。他们能够被人取信,总是要撞上一两件瞎猫遇上死耗子的事情才行。有了事实道理,才能够开始传播名声,取信群众,有了知名度,才是骗钱的开始。
怎么总结这个过程?
月小鱼说:“招、摇、撞、骗。”
那把火一放,这边立时知晓‘天机’,仿佛那童子是和天是同伙一般。人把无法理解和无法解释分辨的事情说是‘天知道’。眼下看来,凤台童子就是那个活生生的‘天’。
但是一山都不能容二虎,又怎么能够容忍普天之下,黄土之上,顶着两片天呢?就算是冒名顶替的也不行。
而且凤台童子传递消息的时间也太巧合。前脚方卿和刚刚离开,后脚传递凤台童子消息的人就进了城。就好像,是专门避开了方卿和所代表的金陵一方势力一样。
根据从悦来客栈得到的消息,这个法事要办三天。眼下是第二天,也是慧箜师父失踪的第二天。他们决定去看看热闹。
月小鱼说,不知道这场法事那个什么童子会不会亲临,若是能亲眼看一眼,比听来一百句的传言流语都有用。
那个凤台童子在当地百姓中名声这么大,或许官府的默许也脱不开关系。
容小龙听到这里问她:“这和官府有什么关系?”
在他听过的坊间传记里,和这样的神佛转世沾边的存在一向都是避世的,越低调越好,似乎每个所谓的神童人活菩萨等等,被神光普照后头一个顿悟的事情就是应该闷声发大财。
“这里是淮城。虽然不算天子脚下,可是也在眼皮子范围内了。”月小鱼说,“天子坐高堂,举目所望不能只有金陵。”
月小鱼又说:“这个凤台童子,远坐凤台,居然可以影响到淮城的贵人。淮城近金陵,这里能有什么贵人?若不是皇亲就是国戚。这些贵人要么就是背靠大山,要么就本身是山石,官府这根强木都撼之不动。”
容小龙想到一件事情:“若是这样,那慧箜师父岂不是凶多吉少?”
月小鱼说:“我现在只是把最坏的情况猜测出来罢了。我横看竖看也不像是乌鸦吧?既然不是乌鸦,那也不会长着一张乌鸦嘴吧。”
她见容小龙忧心忡忡,为宽慰他,还故意回头冲他噘嘴,人潮熙攘,在各色人群中,就见她一张白生生的面上一颗樱桃小嘴撅起,问他:“像不像乌鸦嘴?”
容小龙被挤得满头大汗,脑子里又被那颗樱桃卡了壳,过了好一会不知该如何反应,下意识先翻了个白眼。
到了法事现场,容小龙第一眼就看到了白塔寺的寺监。他长着一张泯灭人群过目即忘的脸,不胖不瘦,身材也是中等。之前在白塔寺的时候照面过两回,在斋堂他总是坐在诚安禅师的身边,面前的食物很少,话也很少。他同样燃指。两只手分别残缺了食指和小指。容小龙就是因为他的燃指才记得住他。
他披袈裟,着芒鞋,跪坐于蒲团上,领着一众僧侣在佛像前念诵经文。他面前有个年纪比不必更小的和尚,扶着比他自己还高的禅杖做默然状。容小龙隔着人群看着那个小和尚,想起朱成良和月小鱼在下山的时候说过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袖口被轻微拽动。回头看是月小鱼,他跟着挤出了人群。朱成良早就没有跟着他们。和尚,经文和香火不管是哪一个都令他不舒服,他留在悦来客栈没出来。
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异萦绕在他们两个人的心头。
眼前的僧侣和香客虔诚是真的,神佛也是真的,法事也没有什么不同。城中的贵人费财费力举办法事也是好意。毕竟山火确实会带来些恐慌。做一场法事就能平息动乱,官府没有阻挠的道理。何况贵人请的还是与皇家寺院相交的白塔寺的高僧。可是一想到提起这一切的开端是那位凤台童子,就让人觉得怪异。
可是到底哪里怪异,容小龙搜肠刮肚,都找不到一个妥帖的形容。
容小龙想了一路,终于在回到悦来客栈的时候在茫茫的凌乱词汇中揪出来一句。
“就好像老鼠给猫当陪嫁一样。”
“噗——”话音刚落,反应过来的月小鱼忍俊不禁,喷了一口茶。
容小龙眼睁睁看着那口茶直对着刚刚落座的朱成良方向而去,朱成良被迎头喷了一脸,然后茶水穿过朱成良,当了他身后那棵矮子松的浇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