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容小龙想不明白:“为了什么呢?人鬼殊途,他们又不能怎么着。”
朱成良想的就简单多了,他说:“你是人啊,人鬼殊途,可是这句话在你这里可不成立。你能做的就太多了。”
朱成良说:“也或许他们不是存心骗你,只是半真半假的说出来,说一些能启齿的,再隐瞒一些不能启齿的......事情过了太久了,这已经是旧案,其中的真实细节或许只有他们知道。可是他们是直接参与者,隔了十二年听着都还惊心动魄,何况是当时。”
“不管如何,这事细细想来,都令人恐惧,他们不过是寻常百姓啊。”
朱成良叹息。
“寻常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亲手掐死一只猫一只狗,可是他们亲手杀了一个人。”
容小龙一颗心凉了个透彻,他有心想为小杨先生辩解两句:“可是杀的人是贪官啊。”
朱成良说:“贪官是那个县令应该要死的罪恶和原因,但是不是那些百姓可以私下处决的理由。”
朱成良补充道:“人性是贪婪和无边的,一旦尝到了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快感,那就一发不可收拾。那个县令或者真的鱼肉乡民荼毒百姓,所以他被私下处刑了;若是这事就过了,下一个呢?下一个若是稍微不合那里百姓的心意呢?若是稍微有一桩案子判的糊涂了点呢?是不是也会被私下处刑呢?那么那个标准又是什么呢?谁来订这个准则?谁来判这个裁定?人总是有私心的,若是两方怨恨,因此而故意偏向判定呢?恶的果子一旦种下,最终受害的还是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普通百姓。”
朱成良见他神色纠结,知道他一时之间乱了思绪。安慰他说:“今天太晚了,别倦着想事情,这事又不着急,好好补个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等睡好了再说。”
朱成良做手势让他进门:“他们已经跟了他十二年了,不在乎再多几天。去睡吧。”
容小龙想说自己不困,手却不自觉的推开了院门,他前脚迈进了寺里,后脚就落了话:“那你别和他们起了冲突,横竖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的明白?”
朱成良没回应他。
容小龙不放心的把头使劲往外伸:“明白吗?——你别和他们吵嘴!”
连着问了两句才有了回应,那月小鱼在他背后问他:“和谁吵嘴?”
三更半夜,也没鸡叫,冷不丁一个女声脆生生的在身后响起,连人带鬼都被唬了一跳。
还没等朱成良反应,容小龙一个反手就把门给扣了上去。
还觉不够,回身堵了门,他说:“没谁!”
月小鱼也被咋呼的容小龙唬住,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一双眼睛里写的都是不信:“没谁是谁?你刚刚分明探头出去和谁说话来着!”
容小龙说:“没有的事。”
他打开半扇门,放给月小鱼看:“有谁?这荒山野岭的,是不是?”
他对着眼前的朱成良面不改色的振振有词,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睁眼说瞎话’这个俗语有如此透彻的领悟。
月小鱼越过他肩膀往外瞧了两眼,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大概是真的没有,想要去证实一下探头出去看看,外面黑乎乎的,她犹豫半晌,还是决定相信容小龙。
但是嘴上不饶:“没人你紧张什么?你还说话。”
容小龙堵她:“我自言自语,从小就这个毛病。”
月小鱼一时之间被堵的无言以对:“那,那你一个人去外面干嘛?黑乎乎的,你不怕?”
容小龙说:“我从小就在山上长大,我该怕什么?”
“怕鬼呗。”
“这里有庙,你还怕鬼?”
容小龙反手把鬼关在了门外。
他引着月小鱼往客房的方向走,想着这事就算翻篇了。他问月小鱼:“你来着做什么?三更半夜的。”
月小鱼说:“哪儿三更半夜啊,鸡快叫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
“睡的早了点,昨夜晚饭又清淡,就饿醒了,结果没找到庙里的膳房在哪里。”
容小龙说:“我那还有些干粮你要么?就着茶水凑合两口,垫垫肚子回头就吃早饭了。”
月小鱼很高兴,“好呀好呀!”
鬼那事就算翻篇了。
容小龙松了一口气。
倦怠倦怠,两个字会组合一词,组词的人也是有一方的道理的。人一松懈,就会疲倦。容小龙听了半夜的故事,悬了整夜的心,到了现在,才感觉到浓浓的困意。他惦记着给月小鱼找吃的,强打着精神把那还没酝酿出来的哈欠给咽了下去。
好歹,好歹送走了小姑娘再打哈欠,否则一个哈欠下来,眼泪汪汪,连后槽牙都露出来,也太难看了。
容小龙从包袱里找到了包干粮的小包,想了想,索性都给了她。月小鱼没推过他。想着反正接下来要同路,干粮放谁身上都差不离。于是就接了。
容小龙说:“你把门合上就成......”
然后一头栽进了梦里。
他做梦。
梦到自己在禅房睡觉。日头升的老高,禅房糊窗的纸糊的不厚,阳光轻而易举透进来,又亮又热。容小龙紧闭着眼,眼皮依旧一片红色,令他不安,他又困又累,哼唧一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又是一片令人安心而凉意的黑暗。他又沉入梦境中。
梦里依然不安,他以一种避世的姿势躲避着屋外的阳光,可是避开了不代表阳光就消失了,阳光依旧在,又亮又热。他头埋在被子里,可是后背整个都暴露在阳光下,渐渐从温暖变成了燥热。如果他把整个身体都埋在被子里,又闷得透不过气,最好的方法是他干脆躲在床底下去睡。可是他太困了,动都不想动一下。更别提他要爬起来,拿着被子枕头钻到床底下去这一系列动作......何况如果床底有灰尘,他还要一番忙乱。
他困死了,只要不是火烧要眼前,随便了。于是容小龙继续睡。心静自然凉,他这样在梦里想。
他心倒是静了下来——他困意极重,基本上属于睡着雷打都不想动的困倦。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例外自己是自己刚刚立的:比如火烧到眼前。
火倒是没正式烧到自己眼前,只是烧到了寺院跟前。大火熊熊,烧的还未天光大亮的山中一片通明,走近之前都觉得仿如白昼。寺中值更的小沙弥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当时就被吓得尖叫奔跑,惊醒了一众将醒未醒的僧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