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新的出路,他可以不用改名换姓,可以不用提心吊胆偷偷摸摸,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冲去闯去建功立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论是谁,定个江湖人行侠仗义的名头,似乎杀人都不需要去押送官府,要么当事者明白杀人偿命自行了断,要么多年后报应不爽老天拿命,要么就是留下后人冤冤相报。不管是哪一条,都和朝廷无关,这没有明文规定,可是这事惯例,是默认。桥归桥路归路,桥走水道,路走土路。
庙堂那条路,那条他的先辈已经踏平成坦荡大路的世界,和他再无缘分了。方卿和当着他的面,永远关上了那扇门。
他很感激。
怎么能够不感激呢,如果不是这样,他一个人懵懂无知的踏进去,也不过成了别人利用的工具。他无人指引,无鬼教导,容家的秘密,随着容氏的消散也大概是断层了。
他茫然不知。
到些许的惊慌失措,他问方卿和:“那我去江湖,要做什么呢?”
当时方卿和说:“你不是原本就是要去江湖当大侠的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当时哑然,点了点头,说:“也是啊。”
然后还配合着漏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然后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方卿和端茶送客,他混混沌沌走到门口,那引路的小和尚不知何时来的,依旧低眉顺眼的等候在那里,见容小龙出来,又念了一句佛号。
他如初的跟随指引他来的小沙弥走出了竹屋,如初的低着头小心避让着虫蚁。然后,他遇到了已经歇了一觉的月小鱼。
小姑娘家,果然要养的,小娃娃也要睡饱了才快快长大,小姑娘也是,午歇了一觉,眼下的青色都褪去了许多,白生生的脸颊多了点粉红色,像成色极好的胭脂膏。
月小鱼看起来已经等了他一段时候,见到他很是高兴:“听那个小师父说,诚安禅师请你去?”
容小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没说什么。
月小鱼说:“你问大师父了没有?”
容小龙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月小鱼说:“我们本来不是就是来找诚安禅师的么?”她提醒容小龙,“你有事要找他呢,不是么?”
她又说:“你不是有事才要回金陵的么?然后办完了这事,就要去江湖啦!”
江湖,又是江湖,他现在一听到江湖,就是一团浆糊。
他含糊的说:“是啊,要去江湖的,快要去了。”
月小鱼很高兴:“那你事情办完啦?”
不等容小龙回她,她又问:“对了,诚安禅师找你什么事啊?”她又说,“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确实不能说,可是要是实话实话也太生硬和伤人了,但是临时想个什么回应,他那一团浆糊,能搅出什么花来?
情急之下,他说:“大师父说我有佛缘,想收我当弟子来着。”
这话也太离谱了,居然月小鱼就信了。她先噗一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说:“你?要你出家?当小和尚?哈哈哈哈哈哈....”
月小鱼越想越好笑,越笑越停不下来,捂着肚子笑,容小龙只好在一边跟着尬笑。
月小鱼笑了一会,发现容小龙皮笑肉不笑,又担忧起来,问他:“真的啊?我以为你逗我呢......”
容小龙没说话,心想那你可真捧场。他神情肃穆,连自己都觉得这事是真的,刚刚和他在竹屋说话的真的是诚安禅师,真的在苦苦劝他剃头。
月小鱼说:“真的呀?你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佛缘的啊?”
她扯容小龙的衣角一下:“那你要真的出家了,你就不去江湖了?”
她忧心忡忡:“你头不圆,剃了头不会好看的。”
容小龙看她一眼,说:“我没答应要出家。”
果然她高兴起来,眉目舒展,容小龙心里松快了一点。他心里一松快,有多嘴起来:“你皱眉,也不好看。”
他说完这话,又觉得这话有歧义,又补充一句:“你皱眉的话比现在丑。”
更歧义了,他补救:“你不皱眉才好看。”
月小鱼没生气,似乎闯荡江湖这事不变的事情让她安心,于是也不在小事上计较。她手指头绕着发梢玩,说:“你直接说我笑起来好看不就行了?”
行,容小龙说:“你笑起来漂亮。”
漂亮比好看更上个台阶了。月小鱼很受用的冲他一笑。
这是他白天的所有重要记忆。
等他仔细细把白天的记忆捋过一遍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
真正意义上的半夜三更。他住在白塔寺的客房辗转反侧,老觉得,他好像漏了一些什么。
虽然知道方卿和今夜是留在白塔寺,可是他也不可能好意思去打扰。这半夜三更的,只有鬼才夜半无事去敲门呢。
鬼?
朱成良和小杨先生?
容小龙推被坐起,灵光乍现。
可不是,现在天时地利,夜半三更。
方卿和确实是独自前来白塔寺,他是一人前来的,无人陪伴,可是不代表没有他们。
方卿和说他不相信鬼,因为世上有一句话叫鬼话连篇,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身边是不是有鬼,反正无论多少鬼都对他无可奈何,他真正做到了视如无物。
可是,容小龙不明白,难道方卿和没有好奇心么?
寻常的人,寻常的鬼,怎么会无缘无故相随呢?还那么多年,他若是没办法知道答案也就罢了,如今遇到了他,多一句嘴的事情,为什么不顺便问问呢?
除非......没有除非。
容小龙一边穿鞋一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臆测。方卿和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若是真的有,势必心虚,那么请高僧除掉不就好了?何必放纵多年?
何况那些鬼在他的口中,更加像是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