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就知道了?”
“怎么会,我那时候也不过是想着大概是因为茶馆人多。再说了出家人大多古怪,我也没想什么。”
容小龙说:“我在鸡鸣寺里徘徊,正好遇到诚安禅师,正好诚安禅师知道梅鹿望月扇,又正好,说起凉安。”容小龙抬眼看他,说出自己的猜测,“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是要引我来。”
方卿和没说话,他以一种赞许的表情看容小龙,让容小龙联想到看学童背三字经的先生。
容小龙再猜:“佛果也姓容对吗?你说他眼盲了,可是他听得到他们说话。”
方卿和继续赞许的点点头:“是啊,佛果俗家名讳姓容,容城。”
容小龙再接再厉:“容氏的后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在淮城王的地盘出家,还收了世子当徒弟,圆寂的时候也是世子送终的。所以佛果的那双眼睛,是淮城王要走的吧?”
准确的来说,那双眼睛是南齐拿走的。只是借了淮城王的手。
当时两国交战到了存亡之秋,彼消我长,王不见王。偏偏此时,容白失踪。
新任的十九岁族长消失的毫无预兆,戴着天命所归帽子的大皇子把容氏的族人暗中抓来审问,毫无头绪。偏偏那个唯族长传承灵力的传闻板上钉钉,上一任族长早化为黄土,新任族长失踪,下一任茫然毫无头绪。那皇太子的位置在大皇子的屁股下面坐的摇摇欲坠,用所谓天命支撑的心虚和软弱眼看就要曝光。
关于社稷,关乎成王败寇,本为对立的淮城王此时站了出来,从茫茫人海中揪出了出家几十年的佛果。
佛果姓容,他是上一任容氏族长的亲弟弟。也是原本容氏族长的传承人。在容氏的族谱中,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他满月开眼,开口第一句话就问:“为什么总是那么多人?”
偏偏佛果好静,身边人鬼不断烦恼不已,后来机缘巧合,他去了佛寺,终于寻到了清净。从此他时不时就往佛寺跑,一发不可收拾,那庙宇中的和尚都认得他,不仅在放斋饭的时候给他留位置,有好的果子还会特意塞给他吃。
人人都说佛寺清苦,修行清苦,年幼的佛果却觉得佛寺又清又静,花开的也多。落叶的声音,鸟叫的声音,僧侣扫雪的声音,木鱼的声音,经文的声音,那都是天籁。
容氏对此并不赞成,且忧心忡忡。容氏奉鬼,却有个一直往神佛跟前凑的孩子,寓意不好。却拦不住。佛果是未来的族长,无人敢忤逆。于是只能容他一次次往神佛跟前凑。一次次容他远离信奉。
于是最后一次,佛果彻底远离了。他皈依了神佛,且毫无商量的余地。在容氏的人发现之前,他已经剃度,抚顶,法号佛果。那一年佛果十五岁。
同年,容氏新任族长‘容城’匆匆上位,成为第一代的族长,也是同年,容城的兄长过世。那一年,南顺的寺院赶走了一个小和尚。
佛果独自走了很久,从南顺国走到了南齐,最终是白塔寺收留了他。此后数十年,他安安静静的在佛寺中陪伴神佛,听风声,听雨声,听诵经声。
直到兵刃之声打开白塔寺的山门。
佛寺不再清静,佛寺站满了官兵,官兵身上的血气冲鼻,兵刃相接,惊走了飞鸟,搅乱了风声,踏碎了落叶,火把烧红了夜空。
佛果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过了三个时辰,一炷香杀一个僧侣,先杀主持,再杀监寺,一个接一个的杀,杀到白塔寺再无出家人。
此时的佛果已经古稀之年,他眼睛依然明亮,皮肤湿润,牙齿坚硬,眉毛和长出来的胡子都是黑的。他听完淮城王的言语,未发一言,转身继续打坐。那些颈后背刀的僧侣也跟着一同原地打坐诵读经书。
三个时辰很快过去了。东方既白,后山隐隐传来鸡鸣。白塔寺的空地上依然站满了官兵。佛果起身,看天看地看落叶,遥望山顶白塔,看大殿神佛。
淮城王点起了第一炷香。
佛果面对神佛背对官兵,不曾转身。
一炷香过半,佛果转身,面朝官兵,伸手,待淮城王回神,佛果双目已被生生剜下,置于官兵脚下。
那眼珠带血,连着筋肉被活生生扯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两颗眼珠直直朝着淮城王而去,沾着地面上的尘土和落叶。
淮城王生生退了一步。
整个过程,佛果不曾发过一言,也不曾痛呼一声。
他满面披血,形同厉鬼,却双手合十,对淮城王一拜,念‘阿弥陀佛’。
淮城王拂袖而去。
又几年,南齐并国。淮城王世子出家,拜佛果为师。淮城王从此不入寺庙。
方卿和长叹一声:“淮城王一直觉得是报应,他逼迫佛果剜目,结果自己仅剩的儿子成了佛果的双眼,那个时候距离佛果剜目不过几年时间,当时世子年纪很小,也在现场。只怕世子出家的因果,也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方卿和说:“我听这段往事的时候已经距离第一次遇到佛果很久了,我把两者联想到一起才觉得后背冷汗淋漓。我才注意到,淮城王说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是在自家的佛堂里。”
“淮城王挂记儿子,可是不愿意去白塔寺,我作为后辈,少不得当个中间人往来白塔寺和淮城王府,于是也与佛果相熟。后来我也学会了到庙里躲清静。”
容小龙想到一个问题:“所以容氏是奉养鬼的,可是对外却说,他们精通的是占卜,卜的是天意?”
方卿和说:“是啊,他们从鬼怪中得利,却又觉得鬼怪上不得台面,找个神灵来做挡箭牌。”
容小龙说:“所以容氏不会占卜,他们只是听了鬼话?”
方卿和笑他:“你这话要是被你的族人听到,揍你都是轻的。”
容小龙没再说话。
方卿和自知失言,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