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在原来的世界治疗得不算积极，但也多少得出结论，自己的主要问题来源于那个一直纠-缠着他的噩梦。</p>
常欢向医生低声叙述着这个梦。</p>
梦里永远无止尽地下着雨。</p>
眼前一片白茫茫，只有不时闪烁的白光告诉他，前面有很多记者狗仔在等着他。</p>
他本能抗拒去面对那些人，垂头往另一边走去。</p>
雨越来越大。</p>
不光雨很大，风也很大，大到伞也撑不住，大半个身体被打湿了。</p>
有冰凉的雨丝钻入他的衣领，沿着脊背一路滑下去。</p>
那冷如冰的水滴甚至没来得及滚到他的腰上，隔着厚重的雨雾，惨白的远光灯突然在他眼前无止尽的放大。</p>
下一瞬，是戛然而止的沉重刹车声。</p>
再然后，是柔-软的东西撞上车盖的闷声，</p>
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他感觉自己像是灵魂出窍般，彻底飘离身体。</p>
闪光灯依旧不断，夹杂着尖叫声，救护车锐利的声音，但更多的，是源源不断的快门声。</p>
而他依旧漂浮在半空中，安静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仿佛这一切与他完全无关一样。</p>
但这并非与他无关，因为每次梦的结束，都伴随着剧烈的双-腿疼痛。</p>
那种钻心的，痛苦的，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令人绝望的疼痛。</p>
常欢说完，抬眼看向一直沉默听着的心理医生。</p>
其实不管是原来的世界，亦或现在，他的腿都已经不疼了。</p>
但是每次做梦的时候，他仿佛都会重新经历一遍那种撕心裂肺。</p>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重新获得了双-腿。</p>
又或许，是因为这件事真的过去挺久了，来到这边后，他做这个梦的频率变低了很多。</p>
但是变低不代表着他不会做。</p>
而且每次从这个噩梦中醒来，他都会感觉自己的双-腿会在很长的时间里剧烈颤动，需要好一会儿才能彻底恢复过来。</p>
医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儒雅老先生，很是和善，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p>
他听完常欢的叙述后，极难得地皱了下眉，然后低头快速在纸上做着记录。</p>
心理治疗与其他治疗不同，医生不会在电脑上留下任何记录。</p>
老医生的字和他的人不同，非常潦草，常欢盯着纸上一排排字看了好一会，始终没有看清那上面写了些什么，索性不看了。</p>
医生简短问了几个梦的细节，常欢一一详细回答了。</p>
他又低下头，快速写了起来。</p>
治疗室一度变得非常安静。</p>
安静到常欢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渐渐比寻常快了起来。</p>
长久的沉默后，老医生突然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问：“这真的只是你的梦么？”</p>
常欢本能吞咽了下，强颜欢笑道：“难不成我还能真的经历过？”</p>
老医生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认真：“为什么不可能呢？”</p>
这个瞬间，常欢只感觉耳畔的心跳声，越发剧烈。</p>
这一次治疗的时间，比预计的更久。</p>
常欢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没稳住身体，摔倒在地上。</p>
等在门口的小-护-士很体贴地上前扶了他一下。</p>
常欢轻声道谢，与医生约定下次的治疗时间后，便走出了诊所。</p>
明明治疗室里灯光也很明亮，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常欢依旧觉得外面的光线刺眼的厉害。</p>
他抬手遮住眼睛，往步行街口走过去。</p>
常欢带着口罩，又遮得严实，加上他在这个世界压根算不上什么名人，所以直到他坐上钟乐期的车，都没人识出他的身份来。</p>
梁老太太的房子在郊区位置，距离商业区还挺远。</p>
去的路上，钟乐期一直都在和常欢说一些他小时候的糗事。</p>
这些东西埋在他心里很久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抒发出来，钟乐期不厌其烦的，一再反复说着。</p>
常欢向来不讨厌听这些。</p>
哪怕他已经听过好几回了。</p>
只是他今天由些心不在焉。</p>
不过他控制的很好，就算有些许的失神，也没让钟乐期察觉出来。</p>
转了好几个路口，四周的环境渐渐空旷起来，终于，汽车在一栋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欧式大别墅前停了下来。</p>
“到了。”</p>
熄火后，钟乐期跳下来，然后转身朝常欢勾手，示意他下车。</p>
常欢回神，推开副驾驶的车门，跟着他走了进去。</p>
因为重新装修的缘故，别墅的大门口一片狼藉，几乎没地方可以落脚。</p>
正好负责这次装修的总设计师在。</p>
总设计师是认识钟乐期的，见他过来，立刻让门口安装大理石的人停下来，让两人进去。</p>
进到院子后，钟乐期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拉起常欢的手臂，非常有目的性地带他往侧面巨大的绿色大棚方向走去。</p>
他边走边说：“奶奶简直博爱，里面乱七八糟的多肉都有，你进去后可别被吓到了。”</p>
常欢弯了弯唇，心想他怎么可能会被“吓到”。</p>
作为一个多年的多肉爱好者，他什么阵仗没见过？</p>
即便这么想，但真的进去后，常欢还是被梁老太太的“收藏”惊到了。</p>
占地好几亩的大棚里，各种各样的多肉整齐摆布着。</p>
有极其名贵的品种，也有随处可见，不值一钱的品种。</p>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种类，都得到了主人很好的照顾，每一盆每一株，都洋溢着勃勃的生机。</p>
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梁老太太本身。</p>
老人也正是这样充满生气的一个人。</p>
钟乐期应该是和薄文熠一样，对这些东西研究不深，很快从“引领者”变成了“跟随者”，跟着常欢徐徐往前走。</p>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大棚的另一侧。</p>
常欢收回目光，正准备往回走，视线余光里，一道熟悉的绿意映入眼帘。</p>
他猝然转过头去，然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放在角落里的大株多肉树。</p>
常欢用力眨着眼睛。</p>
他想，可能刚才眼睛被太阳刺得太厉害，以至于到了这里，竟产生了错觉。</p>
不管他眨多少次眼睛，眼前的景物都未有丝毫改变。</p>
那颗他曾一见钟情，心心念念许久，因为错失遗憾很久的熊童子树，正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大棚最角落的地方。</p>
它比一开始更茁壮了一些，也高了一些。</p>
那满枝头的小肉爪子，像是一只只挥舞的小手，热情欢迎着它们等待已久的客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