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往下走,但下层田埂有个缺口,满是稀泥。她没法一步跳跃下去,要蹲要站的,不知怎么下。
陈樾见状,一跃跳去下层田埂,姿态轻松。孟昀正无语呢,他已回身,朝她伸了手。她短暂愣了下,条件反射地弓下腰,够着将右手递给他,边看脚下那一截淤泥地,担忧道:“我这么跳过去,不会踩到你脚上吧?”
他接住她右手了,朝她伸另一只手:“没事,你跳过来的时候,我会后退。”
孟昀刚把另一只手也放他手中,顿了一下:“怎么听着像表演杂技呢?”
陈樾听她这话,莫名觉得可爱,就没忍住笑了一下。孟昀本就跟他牵着双手,望见阳光下他的笑容,一时走神盯着他多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就慢慢收了,好像他脸上的阳光被她吓得一下子都涌去了他耳朵上,红润润的。
他眼神移了一下,声音轻了,说:“下来吧。不会有事。”
孟昀点头。下一秒,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她借着他给的力量,放开了一跳,他迅速退后一步,牵引着她跳到田埂上。她稳稳落地,惯性带着她的身子向前一倾,扑向他身上。他怔了怔,手下意识握得更紧了,她手臂上接收到他的反作用力,人扑到离他下巴不到数厘米的地方,又反弹回去站稳。
孟昀的心脏就跟在前胸后背上来回横跳似的,乱了分寸。
陈樾适时地后退一步,双手松开她的手。彼此的手心皆是一层细汗,却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他目光移到她脚上,说:“脚不疼吧?”
“不疼啊。”孟昀看看四周,一脸轻快状,“我们再往那边走走吧。”
“好。”陈樾走到分叉处,往侧方移了一步给她让路。孟昀走去他前头了,才张开口无声地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陈樾落在后边,低头搓了搓那根本就不听他使唤的发烫的耳朵。
孟昀走在前边,说:“我发现,蓄水的时候远看好看,走太近不行。真要下田来,还是长了谷子的更漂亮。”
陈樾说:“对。尤其田里种的作物不一样,会更有意思。”
孟昀还要往下层走,陈樾看一眼她的鞋子,说:“孟昀。”
“诶?”
“就到这儿吧,前些天雨多,田埂稀了,再往深了走,怕陷里头。”
孟昀望一眼,她才下了四五个台阶,下头还有大几十层梯田呢。她立在无尽的清风和水田中央,不高兴地抖了抖腿,表示不舍得走。
陈樾就放缓了语气:“你喜欢,等下次这边播种了,谷子青了,再带你走到底下去,好不好?”
孟昀不太乐意:“那要什么时候啊?别等我都走了。”
陈樾说:“两三个星期就长起来了。”
孟昀惊讶:“那么快?”
陈樾说:“对啊。”
孟昀这才满意了,转身折返:“那你下次要带我来。”
陈樾说:“好。”
孟昀说:“真的要带我来啊,不是嘴上说说的。”
陈樾踩着田埂上她走过的脚印,发现她总是在这类问题上反复求证,跟大学那时一模一样。他于是说:“答应你了,就一定做到。”
她听见他说的话,心情很不错,脚步变得一跳一跳,很有干劲地爬了上去。
她回到观景台,坐在石头上拿树叶擦拭鞋上的泥。陈樾站在一旁看了下时间,而后看孟昀。
她垂着脑袋,搞了一堆小树枝、枯草和树叶,非常专心地擦鞋子,连鞋帮子纹路里的泥巴都用小树枝剔出来。她一贯是个在意外在的人,干净整洁是基础。
她一会儿树叶刷刷,一会儿树枝抠抠,十分认真地“打磨”完她的鞋子。陈樾转眼看梯田,余光见她抬起头来了,她朝他这儿看了一眼,拍拍手上的灰,抱着腿也看梯田。
两人各自看了一分钟,没讲话。
孟昀起身伸了个懒腰,问:“我们不走吗?”
陈樾说:“想回家了?”
孟昀想了想:“是还有什么没看吗?”
陈樾说:“过会儿有晚霞。”
孟昀眼睛一亮:“哦,水里有倒影,这里日出日落最好看对吗?”
“嗯。”
“那再等等!”孟昀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抖了两下脚丫。
陈樾仍是站在一旁,过了几秒,孟昀仰头:“你站着不累啊?”
陈樾一愣,尚未反应,孟昀已起身,腾地踮起脚,努力想跟他视线齐平:“还是说你站着能看见我看不到的东西?”
她脚尖踮在碎石上,摇摇晃晃。
陈樾很轻地扶了下她手臂:“别又扭着脚了。”
孟昀脚后跟落回去,重新坐下,指了指石头:“坐啊,你这个人。”
陈樾坐下,跟她隔了半个空位。两人一道望着山谷梯田。
孟昀的脚板翘啊翘,拍打地面,问:“对了,你说梯田有季节性,那搞旅游怎么办?”
陈樾说:“我们做了调研,想搞热气球、赛车、山谷秋千这类年轻的娱乐项目。到时候宣传也比较有利。”
孟昀能理解赛车和山谷秋千,她知道这边有一段二十三道弯的山路,还有无数绝美的山谷,但是:“热气球?”听着像土耳其的专利。
陈樾说:“这边风景很好,从高处看体验更不一样,尤其日出日落的时候。热气球基地已经在筹备了。”
孟昀叹:“你好厉害。”
陈樾一愣:“也没有……”
“怎么没有?”孟昀说,“又搞电力又扶贫,还当志愿者,很厉害了好吗?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的,每次都忘。”孟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起来,“你做这些是不是会很有成就感啊?”
她问得认真,陈樾也认真思索了,答道:“其实没想那么多,更像是当工作来做的,就……把手头该做的事情一件件做完,这样而已。”
孟昀托着腮,蹙眉道:“有些也不是你分内的事啊?”
陈樾说:“也没想太复杂,反正喜欢这边简单的生活方式。再说,以前受过别人帮助,算是尽量还一点回去。”
孟昀怅然道:“也是,像你这样,做的事情很正确的时候就不会迷茫,不像我。”
她望着西方微红的天空,侧脸落寞。
陈樾看她半晌,说:“我不觉得你做了什么不正确的事情。”
孟昀扭头与他对视。
他不自觉就垂了眼,可他想让她感受到他说的每句都是真的,于是直视她眼神,说:“除开法律跟社会公序,一个人做什么选择,都谈不上对错。可以说想不想,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但跟正不正确没关系。不想考研,不想当公务员,不想进写字楼,想作曲,想出名,想成功,谈恋爱,分手,谈恋爱,这又有什么说得上不正确的?”
孟昀愣住,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话。妈妈说她是错的,何嘉树也说她是错的。她低头抱住双腿,眼里浮起一丝水雾,很快被山风吹散,没叫他看见。
她偷偷吸一口气,目光移向身旁的他,他望着天边,晚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侧脸清俊而平静。她的心也就跟着平静了。
这个人啊,还是少年初见时那简单模样。
孟昀忽就一笑,说:“陈樾,在这里遇见你真好。”
陈樾心中微动。
她冲他笑:“你这辈子都没跟我讲过这么长的话。以后跟我多讲一点,好不好?”
陈樾没做声。
她说:“诶——”
陈樾说:“听见了。”
孟昀还要说什么,他轻抬了下巴,说:“你看。”
孟昀看过去,西边的天空晚霞似火,如泼般晕染在深蓝的天空中。梯田一层接一层倒映着金灿灿的姹紫嫣红的晚霞。静谧的天空沉浸水里,浓墨重彩的光线糅杂其中。
她不由自主地起身趴去栏杆边眺望,她被裹进绚烂天地中,心底感慨万千而又寂静无声。
陈樾也起了身,插兜立在她身侧。梯田上的风景随着光线千变万化,他看着她在霞光中清丽的侧脸。
没有迷茫吗?
不是的。
孟昀,你的再次出现,让我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