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速一停,他低下眼眸。
她放下笔,起身走了。书包放在原地,稿纸摊在桌面上,上头画满了曲谱。
又过半小时,她回来了,抱着从馆内借来的一堆音乐类书籍,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还时不时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做记录,笔速飞快,刷刷作响。她一直看到晚餐时间才走,走的时候陈樾仍在闷头做题,谁也没跟谁打招呼。
第二天,孟昀又来图书馆了。
陈樾仍是在她发现之前偷偷撤走了桌上的书。她走到陈樾身边这处空位,停下来四处看了看,仿佛研究了下风水,不然她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没人坐这个位置。或许太角落,别人没看到。
她自若地坐下,又开始听音乐,看她的“闲书”。
陈樾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抽椅子时,她转着笔抬头看他,冲他一笑,算是打招呼。他抿了抿嘴唇当作回应。人坐好,拿笔,看书,稳定了好一会儿,才落笔写字。
有次她拿水杯去接水,起身时见他杯子里没水了。她弯腰,轻声说:“我帮你打水吧。”陈樾还来不及反应,她已拿走他的水杯。等她回来,将杯子放下,他双手接过,颔首低声说了句谢谢。
孟昀兀自笑了下,觉得他这人拘谨得有趣。
有时候她累了,就趴在桌上小睡。她睡觉的姿势很奇怪,一只手伸得笔直,脑袋侧歪在伸直的手臂上,柔顺的长发铺满桌面,后脑勺对着陈樾。
陈樾看见她小小的耳朵和半边下颌,被窗外的天光照得虚白发亮。一段雪白的颈子和小片后背的肌肤露在衣领之外,像秋天清晨的阳光。
图书馆落地窗外,梧桐树的叶子由绿变黄,北风一吹,簌簌坠落。冬季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柔和地铺满自习室。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风很大,窗外凋零了一半的梧桐疯狂摇曳。
室内,窗明几净。
陈樾合上物理课本,伸了下肩膀。
这时,孟昀往桌上一趴,身子朝他这边倾,递给他两只耳机,很小声地说:“你听一下这个。”
她像个地下工作者。
陈樾看她:“什么歌?”
“你先别管。”孟昀说,“先听完,看好不好听。”
陈樾将耳机塞进耳朵,耳机线另一端连着一个小小的白色iPod,在孟昀手心。她拇指在ipod上轻快地滑一圈,音乐出来了。
一道清澈而蕴含力量的女声,伴着悠扬的吉他,唱着:“听说你从苏州河南岸经过,看见东方的夜空有焰火坠落……”
女孩的歌声让陈樾看见了穿梭在城市间的风,又让他想到阳光下金色的稻田。
行至**部分,曲调通透,隐含着爆发的力量:
“武康思南,从西到东从北到南,我在镜子里看见江水倒流,也看不见我回头。”
孟昀手指无意识抠了下iPod。
白线的这端,陈樾沉默听着,看着桌子上投映着梧桐树的影子,光影摇动,时间被拉得久远,仿佛定格。
最后一段拨弦声消失,陈樾目光转到孟昀脸上。她眼睛很亮,黑白分明,直接而赤诚地看着他。
陈樾微低头,将耳机摘下来还给她,不等她发问,先说:“很好听。”
孟昀立刻就笑了,说:“一到十分,打分呢?”
陈樾说:“九分。”
孟昀挑了下眉稍,似乎想要十分,但九分的评价她已算满意,收了线,说:“一分扣在哪里?”
陈樾说:“唱歌的人音域不宽。”
孟昀一愣,不太高兴,说:“你知道什么?”
陈樾不说话了。本想说他听多了民歌山歌,知道真正的宽嗓子是什么样。但……刚才说九分,她就很开心了,他不该补上那最后一句让她沮丧。
他真诚地说了句:“但音色很好听。”
孟昀不讲话,脸色缓和了点。
陈樾很想和她继续说话,于是主动问:“你写的吗?”
孟昀脸颊微鼓着,说:“还是我唱的。”
陈樾说:“听出来了。”又加一句,“你唱歌的声音,跟说话的声音很不一样。”
孟昀问:“哪里不一样?”
陈樾说:“只听你说话的声音,听不出唱歌会好听。”
孟昀无语看着他。
陈樾找补地说:“这,其实是句表扬。”
孟昀说:“我谢谢你。”
陈樾觉得自己还是少讲话为好,拿起笔打算看书;孟昀突又凑过来,说:“你要保密。”
陈越说:“嗯。”
孟昀说:“你是我们班话最少的,我才给你听的。知道吗?”
陈樾点头:“知道。”
孟昀又加了一句:“不许跟任何人讲。”
陈樾说:“你这句话跟上几句话意思是重复的。”
“……”孟昀无语。
陈樾说:“嗯。”
孟昀道:“任何人,包括你最好的朋友。不然我就杀你灭口。”
陈樾觉得,她不断重复,可能是因为“嗯”这个字没什么效力,于是说:“我保证。你放心。”
孟昀这才点了下头,说:“陈樾同学,将来我或者我的歌手开演唱会了,请你坐在第一排。”
她收好iPod和书本,挎上斜挂包就走了。只留下一道斑驳的树影在空位上,不久后,被后来的学生填上。
陈樾看着书,记住了她那句话。只不过他并没有想过,她或者她的歌将来真的能开演唱会。正如后来她写的歌让林奕扬开了演唱会,也没有请他坐在第一排——她早把他忘了。
所以他只能站在看台上,静静看着坐在第一排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