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瞧他,军帽下,男孩子眉清目明;他垂眸,动作有些谨慎地从她手中抽过那半截烟头,摁灭在墙上。紧接着,退后了一步。月光重新洒在她脸上,清丽如霜。
孟昀一回过神来,就皱了眉,手里捏着的小树枝扔他身上。
“……”陈樾怔了怔,那小树枝砸在他衣服上,又掉地上不见了。
“你还真是守规矩的乖宝宝,私底下不抽烟?”
陈樾说:“不抽。”
孟昀不信:“切,你跟何嘉树一个宿舍,关系那么好,他抽你不抽?”
陈樾说:“不抽。”
孟昀问:“为什么?”
陈樾说:“臭。”
“你才臭,我身上有香水的。”孟昀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
陈樾往后一躲,愣了愣,空气里有很淡的花木香,只是一缕,很快就随着香味的主人消失在夜色里。还有她留下的一句话:“樾是什么意思?树?木头?还真符合你,无聊死了。”
陈樾想说,樾不是树,是树荫。
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吧。
之后几天两人再无交集。白日里军训虽在一个队伍,但打不上照面。而那之后陈樾没有再被安排巡逻或站岗,也不知孟昀有没有再翻过围墙。
有天夜里轮到何嘉树站岗,第二天早晨洗漱时,杨谦问何嘉树:“你昨天站岗是不是放人出去了?要是被发现了,你要死啊。”
何嘉树道:“孟昀就想在门口走走,透透气。一百米都没走远,我盯着呢。没事,站岗的兄弟也不会说出去的。”
陈樾在一旁拧毛巾;何嘉树也是不无聊的人。
……
军训快结束时进行拉练,全员步行二十公里。这对受训许久的学生们来讲是小菜一碟。
众人身着迷彩服,各班列队站好。两人一排行进,首尾相接。陈樾跟何嘉树本来在队伍最后一排,后面女生队伍跟上来,孟昀和姜岩吊在了他俩后方。
队伍浩浩汤汤,长蛇一样行进在乡间小路上。
教官不怎么管束,学生们边走边聊天。何嘉树偶尔跟身后的姜岩孟昀讲话,陈樾不参与。他一路走着,见乡间小路没有尽头,夏风吹动,树影摇摆;听孟昀在他身后一直在讲小话。她懒洋洋的,一会儿讨论明星,一会儿谈论美食,一会儿说电影,一会儿聊教官。
此刻他身后的孟昀,声音听上去是再寻常好相处不过的女生,和澡堂前、训练场上、院墙下的孟昀都不一样。
陈樾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的情绪和状态可以有那么多种,跟万花筒一样。
还想着,路边低垂的树枝打到他脸上。他疼得闭上眼睛,立刻偏头躲过去。那树枝抓不住他,一弹,拍向他身后。
陈樾一愣,立马回头。树枝已“啪”一声打在孟昀额头上。
她吃痛地捂住额头,目光和陈樾的撞上,竟莫名有点迁怒他的意思,说:“这树真讨厌。”
陈樾:“……”
渐渐,身后的人不怎么讲话了,似乎兴致不高。
何嘉树飞速跑到路边,轻轻一跃,从树梢上扯下一颗果子,牵扯得树叶簌簌,撒了众人一头。
他摘了果,闪回队伍,朝孟昀摊开手掌,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青涩果子憨头憨脑,有些可爱。
何嘉树说:“猜猜这是什么?”
孟昀从小生活在城市,哪里见过这个。
陈樾侧头瞥了一眼,何嘉树逮到他眼神,制止道:“你不许告诉她!”
陈樾看向前路,目不斜视。
孟昀想了想,问:“没熟的红毛丹?”
何嘉树笑起来:“再猜。”
孟昀移开眼睛:“猜不出来。”
何嘉树:“给你个提示,干果。”
孟昀:“板栗!”
何嘉树:“不对。”
孟昀没了耐心:“不猜了。”
何嘉树笑笑,边走边将那青果掰开了递给她:“喏。”
孟昀懒懒瞥一眼,眉心舒展:“核桃?”她从他手里拿了一半过来,仔细看:“居然是核桃?这么嫩,好小哦。姜岩你看,核桃是这么长的呢。好可爱~”
陈樾走在树荫下,她喜欢核桃?
“昀昀,你脸色不太好哦,出汗了。”姜岩说。
孟昀咕哝:“好累呀。还要走多久。”
“谁让你为了减肥不吃饭的?现在还是军训时间,能受得了吗?”
“不正好趁着军训减肥嘛。”她小声说,没劲儿了的样子。
队伍前边经过铁路道口,停了下来。长长的队伍像一根松散的弹簧,波浪由前向后推,缓缓停下。前头走不动了,陈樾止住脚步,下一秒,一个软软的人儿整个儿咕咚撞到他的后背上。
他毫无防备,人被撞得猝然前倾,心也跟着往前一颤。
陈樾怔愣回头。孟昀刚才正跟姜岩讲话,没注意前头,撞了他个严实,脚都踩到他后脚踝上了,她这下有些窘,摆摆手后退:“对不起啊,没注意。”
陈樾什么也没说,回过头去直视前方。日光在树梢上荡漾,落下一地树荫。
心脏在胸腔里一突一突,被她踩到的脚后跟处,血液一跳一跳的,却又不像是疼。
……
队伍不知停了多久,又开始继续往前走。陈樾的心不在胸腔里,思绪也不在脑子里,好像轻飘飘悬在头顶似的。
身后的人却再也没声音了。突然,姜岩惊叫了声:“孟昀!”
像是一瞬间的事,女孩软软的身体扑到陈樾后背上,瞬间滑到他腿部,陈樾立即回头,在孟昀脑袋即将砸到地上时,一手揪住她上衣领口将她上半身拎了起来,人顺势蹲下去。
孟昀面白如纸,双眼紧闭,马尾在地上扫了一遭,被陈樾提着脑袋一晃,歪倒进他臂弯里。
“肯定是低血糖了。”姜岩喊,“谁有巧克力?”
可军训接近尾声,谁还有零食?
“孟昀。”陈樾轻轻喊了她一声,她没反应。
教官说找个男生背她回营地,送去医务室。他一看陈樾,就问:“同学,把她背得回去吗?”
陈樾点了下头。
何嘉树跟姜岩帮着把孟昀架到陈樾背上,他便逆着行进的队伍返程了。
很快,队伍消失在身后,路上只剩了一身迷彩服的他和她。
世界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唰唰的声响。
孟昀像是陷入了最深的睡梦中,乖乖趴在他背上,脑袋歪在他肩头,鼻息一缕一缕喷在他脖子里。
他脸红了,脖子红了,耳朵也红了。或许是背她走了太久的原因。走得久了,她会不由自主慢慢往下滑一点,他总得停下来稍稍颠一颠,让她趴得更稳当更舒服些。
有时轻轻一颠,孟昀的脸颊便会撞上他的耳朵,女孩儿的脸软软的很细腻,他身子一僵。有点儿怕她醒来,又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她微醒。
渐渐,他呼吸越来越沉,开始听不见风声,只听得见自己的吸气喘气声。汗水像小小的河流从他额头淌下。可他心里没有半分怨言,甚至希望这条路一直走下去。于他而言,背着她行进并不是一件苦差。
八公里的路,陈樾不知道他是怎么背着她走回营地的。但奇怪的是后来每每回想起,他并不记得他嗓子烧了,嘴唇干了,汗如雨下,衣服湿透;也不记得手脚酸痛,脚板欲裂。
他只记得她的呼吸温热而均匀,擦在他的耳朵上;还有那一路遮天的核桃树,在风吹过的时候,日光洒下的斑点满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