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p>
深冬。</p>
天本就亮得晚,再加上天气不好、没有阳光，外头看起来昏昏沉沉。</p>
云层太低，压得人浑身发冷、不自觉焦虑起来。</p>
这个点,江大校园里,多是几个同学走在一起的身影。或拿着书去教学楼上课、去图书馆复习、或是三三两两一起去食堂吃早餐之类。</p>
唯独应曦是一个人。</p>
身形单薄、步伐匆匆。</p>
她并不知道谢采洲现在人在什么地方。</p>
锦洲都府？还是寝室？</p>
或者是在实验室？</p>
没人知道。</p>
冬日寒风一吹，应曦渐渐冷静下来。</p>
缩着脖子、叹了口气,摸出手机,再次将谢采洲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p>
竟然又是她主动联系了谢采洲。</p>
想想就无语。</p>
应曦并不会恩将仇报,将举报这件事、归结到谢采洲给她写的复习资料上，只是单纯觉得麻烦。</p>
被人泼脏水是麻烦,莫名其妙上论坛也是麻烦。</p>
自然，谢采洲这么一通发言,更是将事情闹得更加沸沸扬扬。</p>
她明白他是想帮自己。</p>
只是……无论是把谢采洲他自己牵扯出来、还是用这前男友身份来横插一杠,都显得十分不合时宜。</p>
事实上，就连老师问话时，她也没把谢采洲说出来,只说是学长给的参考资料。</p>
毕竟，这种笔记很多很精致的书,确实会在小范围、或是校外旧书店贩售流传。</p>
特别是工科类专业。</p>
学霸毕业之后，那些专业课教材都可以卖给学弟学妹们,甚至可以称得上争相竞售。</p>
应曦垂下眼、抿了抿唇。</p>
没有再多想。</p>
“嘟——嘟——嘟——”</p>
熟悉号码拨出去。</p>
响过三声。</p>
那头已经飞快接起来。</p>
谢采洲声音清朗：“曦曦？”</p>
应曦身形微微一顿,轻咳一声,慢声开口、问道：“……谢采洲,你现在在哪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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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两人约在操场旁的观众坐席那儿碰头。</p>
南方这天寒地冻的清晨，露天操场上，连热爱晨跑锻炼人士都没半个。</p>
就算有，大部分同学也都会选择去室内体育馆打羽毛球。或者趁着午后有太阳、去篮球场打会儿球。</p>
正好。</p>
操场没人,便成了天然屏障。</p>
适合能说些悄悄话。</p>
应曦比谢采洲先到，坐在观众席中间段位置上。</p>
垂着眼，在心里勾画合适措辞。</p>
一会儿谢采洲来了，她该说些什么呢？</p>
把帖子删了、不用他管？</p>
随便他们去说，清者自清？</p>
还是拜托他能不能先把那本书找出来，再借她一阵，可以拿去当证据？</p>
或者……问问他、是不是他的朋友在捣鬼？</p>
林林总总。</p>
好像总是找不到切入点。</p>
应曦慢慢陷入沉思。</p>
倏忽间。</p>
脸颊边传来一阵暖意。</p>
她蓦地仰起头，同一双漂亮桃花眼对上视线。</p>
半个月没见，谢采洲头发好像是长长了点，或者是因为时间还早、没吹造型，刘海懒洋洋地耷拉下来，盖在眉骨上。脖子上套了条gucci老花围巾，遮住一大半下巴。整体造型，遮掩了身上天生那股桀骜不驯气质。</p>
再配上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笑意，显得五官更为精致逼人。</p>
像是要将这黯淡天色照亮。</p>
见应曦视线已经转过来，谢采洲将热牛奶从她脸上移开。</p>
手指微微一动，轻轻松松塞进她手心。</p>
声音里含着笑意：“早饭吃了吗？没来得及去食堂买什么，实验室里拿的。用隔壁的高压锅压了锅开水烫了一下，可以暖手。”</p>
怕牛奶冷掉，他是一路揣在衣服里、跑过来，这才能刚好温温暖暖地放到应曦手里。</p>
想他谢采洲谢大少、又什么时候给女孩子做过这种事呢？</p>
实在叫自己也觉得唏嘘。</p>
没等应曦开口说话。</p>
谢采洲一侧身，顺势坐到她旁边位置上。</p>
“什么事？”</p>
应曦思路被打断，一下子忘了要把牛奶还给他，循着热源，不自觉拢住了掌心。</p>
抿了抿唇，她终于出声：“早上你那个帖子，谢谢你。但是没必要的，我自己可以处理。”</p>
谢采洲早猜到了是这件事。</p>
确实，能让应曦这种铁石心肠、主动回头给他打电话，估计也不能是其他事了。</p>
他对她发不出火，敛着情绪，“为什么不早跟我说？”</p>
“这是我的事……”</p>
谢采洲靠到塑料椅背上，姿势还挺慵懒随性。</p>
静默一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应曦，你不是很会算吗？书是我给你写的，怎么就只是你的事了？你要是在教导处就打电话给我，这事儿早就没事了，也闹不开来。小姑娘真是死脑筋。”</p>
最后一句压低声音。</p>
像是自己在嘟嘟囔囔。</p>
应曦懒得理他，“反正，你赶紧去把帖子删了，别吸引火力了。影响你保研。”</p>
没必要。</p>
本来就是没证据瞎说，到时候系里帮忙出通告，差不多就能消停下来。</p>
最多就是这几天被议论几句，一进考试周，压根没人还有闲工夫关注旁人闲事。</p>
闻言，谢采洲眼睛一亮，“曦曦，你是在担心我吗？”</p>
“……你想多了。”</p>
应曦面露无奈之色。</p>
她当然清楚，谢采洲绝对是因为自己本身实力超群，才能拿到江大保研资格，和家境优越没任何关系。</p>
只是昨天晚上，论坛里就有人在恶意发散，今天早上他立马跳出来，还整什么律师之类恐吓之词。</p>
可见，不可避免又要被议论一波。</p>
她不想拉他下水、再欠下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情。</p>
谢采洲也不见什么气馁，继续说：“造谣的人本来就该给他们点教训，以为躲在匿名后面就安全无忧了吗？说别的就算了，整天想点下三路，咱们学校不需要这种龌龊人才。”</p>
掌中，牛奶渐渐凉却。</p>
应曦感觉和他说不通，便叹了口气，懒得再聊。</p>
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他，“……那本高数书你还留着吗？能不能麻烦你再借我用一下。”</p>
谢采洲猝不及防地出手、拽了她一把。</p>
又将人强硬地按回了椅子上。</p>
应曦被吓一跳，扬高了声音，怒道：“谢采洲！”</p>
谢采洲笑了笑，“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哪有你一个电话喊人出来，不给别人说话机会这种事的？曦曦，你真是好不讲道理。”</p>
“……”</p>
“你知道是谁匿名举报了的吗？”</p>
应曦怒意未消，冷着脸，“不知道。”</p>
谢采洲：“还有谁看过这本书啊？陈亚亚她们？你给他们看了吗？还是给你们班同学都看过了？”</p>
“……没有。只有我们寝室看了。”</p>
谢采洲摸了摸下巴，试图揣测，“你室友们和你有矛盾吗？有什么利益冲突吗？”</p>
应曦叹了口气。</p>
大冷天，她又没有睡醒。</p>
实在没耐心在这里和他吹着冷风、当名侦探柯南。</p>
“没有，当然没有。谢采洲，我还有事，先回寝室了。”</p>
“书不要了？”谢采洲问道。</p>
“……”</p>
谢采洲站起来，“走吧，现在跟我去拿。应该就丢在实验室里。”</p>
……</p>
时隔大半年。</p>
破天荒般，两人竟然和平地走在了一处。</p>
虽然应曦刻意慢上几步，和谢采洲保持了一臂距离，但也算是历史性进步。</p>
好像什么骗局、什么恩爱、什么缠绵悱恻、什么肝肠寸断，都随着时间、一点点消散不见。</p>
干脆，再次退回到了比陌生人熟悉些许的关系。</p>
这样好像也不错。</p>
如果谢采洲能一直保持这种态度，说不定十年后，两人在马路上遇到，还能客套地打个招呼。</p>
应曦垂着眼。</p>
视线一直盯着水泥地出神，只机械地跟着他往前走。</p>
“嘭——”</p>
倏地，额头撞到前面人背脊上。</p>
应曦轻轻地“噢”了一声。</p>
愣愣抬起头。</p>
不知何时，谢采洲停下脚步，顿立在原地。她没有注意到他动作，才会撞上去。</p>
当即，感觉到后背触感。</p>
谢采洲立刻转过身，又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下她额头。</p>
“撞疼了吗？”</p>
应曦：“……没事。你怎么不走了？”</p>
他蹙起眉，“我在想，如果你室友没干，还有哪些人看过这本书。”</p>
既然还能准确找到一模一样的题目，肯定不是只见过一眼。</p>
说实话，谢采洲自己都没料到，他出个类型题，居然能押中应曦他们老师原题。</p>
那本书上，除了一些分析笔记和详细解题步骤之外，他也画出了重点考察知识点，又翻了这几年各个学院给大一出的考卷，给写了几道考点题。</p>
这种事，谢采洲自己从来没做过。</p>
只有差生才需要押题。</p>
如果能将内容掌握透彻，脑内自然就可以举一反三、一通百通。</p>
所以，他也不是在给应曦押题，只是想让她自己做了练练手，再结合他做的解题步骤，查漏补缺而已。</p>
谁知道能这么巧。</p>
而这种巧合，势必只有可能发生一次。</p>
那么这个拍照举报的人，肯定是将整本高数书都仔细翻完了，才能找到这么一个巧合。</p>
会是谁呢？</p>
……</p>
谢采洲带应曦走进实验楼。</p>
此刻，时间尚早。</p>
熬夜的差不多已经回去睡了、不熬夜的还没有这么早来。至少得九、十点，气温稍微上去一些，才能走得出寝室门。</p>
整栋楼都是一片寂静。</p>
走廊里也没有任何脚步声。</p>
衬得两人呼吸声厚重，一起一伏，默契无边。</p>
转上楼。</p>
步子放缓。</p>
谢采洲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吊儿郎当地开了门锁，先一步走进科室，拉开自己椅子，示意应曦坐。</p>
“他们都在赶进度，弄得里面有点乱，没工夫收拾。你别介意。”</p>
应曦抿唇，“没事。麻烦你了。”</p>
谢采洲耸了耸肩，习惯她这般陌生人客套语气，也没有生气。</p>
等应曦坐下后，自己才到旁边位置，去翻朱巍抽屉。</p>
如果没记错，之前应曦拎过来那个纸袋，他看了有点气急败坏，钱也没拿、什么都没拿，直接丢给了朱巍，自己跑出去追她了。</p>
后来，朱巍好像是说起过这件事。</p>
见他心情不好，提了一次，就说先放自己这儿，等他平复了赶紧拿回去。</p>
谢采洲翻了一通。</p>
没找到。</p>
朱巍住在寝室，大部分东西都丢在寝室里。再加上是男生，除了个电脑，好像其他东西都没有那么必要，每天包都不背，带上个人、晃晃悠悠就进来干活了。抽屉里只丢了些小零食、还有几本书、几支笔，一目了然。</p>
没有纸袋。</p>
也没有什么大一教材书。</p>
甚至，那个纸袋里丢着的、acm获奖纪念玩偶，也不见踪影。</p>
谢采洲又去科室储物柜里找了找。</p>
依然没有。</p>
表情渐渐变得有些难看。</p>
这下，匿名举报人，范围好像广了起来。</p>
……</p>
这是应曦第一次进这种专业实验室。</p>
虽然有些好奇，但眼神依旧本本分分、没有到处乱飘。</p>
只静静坐在谢采洲椅子上。</p>
许是因为室内温暖，谢采洲一进门就脱了外套围巾、随手挂在椅背上。</p>
此时，他身上的薄荷味、从外套飘散出来。</p>
很快盈满鼻尖。</p>
挥之不去，如影随形。</p>
这气味熟悉又陌生，叫应曦如坐针毡，颇有些手足无措起来。</p>
然而，没多久，她便将注意力从周身抽出来，转到谢采洲身上。</p>
“……找不到了？”</p>
“嗯。”</p>
谢采洲神色凝重，走到她旁边。</p>
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p>
“喂，老朱？醒醒，之前曦曦拿来的那个袋子，你放哪里去了？实验室里没找到。”</p>
“……滚蛋，你帮我下去翻翻。”</p>
“是在你那边吗？”</p>
“……行。谢了兄弟。”</p>
寥寥几句。</p>
问清楚之后，谢采洲将电话挂断，对应曦道：“在朱巍那边，他说带到寝室里去了。你坐这里等等，我过去给你拿过来。”</p>
应曦赶紧站起来。</p>
“不用麻烦！我明天再来拿好了。”</p>
她可不想在这里等。</p>
无端端同他显得亲密不说，到时候，万一实验室其他同学来了、或者教授来了，看到她，实在太尴尬。</p>
“前任”这两个字，本就包含特殊意味。</p>
不可越界。</p>
到时候，再给谢采洲什么错误暗示，才是大麻烦。</p>
应曦站起身，平静开口：“今天谢谢你，谢采洲。那我先回去了。方便的话，明天我过来拿，不方便的话，你找人带给我也行。谢谢。”</p>
“……”</p>
“还有，那个帖子，快点删掉。不要再去论坛说什么了，没有必要的。”</p>
说完。</p>
她抿了抿唇，转身，离开了实验室。</p>
只给谢采洲留了个冷酷背影。</p>
“……”</p>
要是会听应曦的，谢采洲就不叫谢采洲了。</p>
事实上，上大学之后，他那嚣张跋扈的大少爷脾气、早已经收敛了许多。要是放在青春期那会儿，自己女人被人这么诬蔑诋毁一通，他非得带人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p>
不说其他，江大论坛这种毫无技术难度的版面，谢采洲自己就能轻轻松松破进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