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兄也不必担忧。东有东州含嘉仓,西有西州太仓,南有淮州永丰仓,北有陕州太原仓,储米粟多达千万石。此外还有义仓、常平仓、正仓、转运仓、军仓等等,粮食储备还是足够天下百姓渡过旱情的。”
谢愚只摇头:“这些粮仓能有一半是满的,愚便要赞一声当地父母官清廉刚正了。”
而且,嘉平帝会将这些粮仓都打开,赈济灾民吗?
就算他有此魄力,这些粮食最终能够到灾民手里的,怕是只有十之一二罢了。
减半又减半,再扣去九成八成,还能剩下什么?
陌微凉不能直接告诉他,这次旱情将要为期两年,前半年大家都还有些余粮,勉强能够度日。
半年之后,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不胜枚举。
然而嘉平帝年后一病不起,周王代天子监国,一时并不敢不经嘉平帝同意,就开仓放粮。
一拖拖到了八月,灾民都要将御京城给淹没了,周王才咬着牙开仓放粮。
但是,已经迟了。
灾情最重的陕州、西州、万州、河州、允州,共五州之地,野无青草,树无寸皮;黄埃赤地,十室九空;白骨青磷,人烟断绝。
寂竞彦奉周王之令去赈灾,一路被流寇围追堵截,只为了抢夺一口吃的,他回来之后连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她只是听寂竞彦提过几句灾情,看过几份邸报,对灾情的了解只停留在寥寥数语的文字描述上。
真正让她知道逃灾的可怕的,是她逃离大凌的路上。
她亲身体会了什么叫做灾难。
陌微凉将怀中暖壶搂的更紧了些:“尽人事,听天命。一路拿住了赈灾的粮食,不让那起子小人从中克扣,能救多少是多少。”
谢愚道:“愚尝于书上见闻,古有贪官污吏赈灾,于稀粥中掺沙土,将白米换成米糠,发放给灾民。”
有月惊呆了:“这人也太过分了吧!赈灾就赈灾,你要贪污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在粥里掺沙子,把大米换成米糠?这是人干的事吗?”
有雪抿了抿唇:“白米人人都想要。但对灾民而言,不论是掺沙子的稀粥,还是畜生吃的米糠,都要比野草、树皮、观音土要好得多。”
有月张了张嘴:“那么说,这个贪官还是为了灾民好了?”
谢愚摇头:“用白米换来的米糠,很可能是放了好几年的陈货,虫吃鼠咬,里面还有老鼠屎和虫子。连这样的米汤,官员们都怕灾民们多吃,还往米糠里撒沙子泥土。
殊不知,这样的粮食是有毒的,这种毒耐高热,水煮不死,人因此得病。此毒的毒性比砒霜略小,身体健壮的可能没事,也少不了上吐下泻,身体孱弱的人大约喝几次就一命归西了。
赈灾本就是为了救人,结果这人越救死得越多,人没救到还损失了许多粮食。这究竟是在赈什么灾,又救的什么人。”
有月迷惑了:“那这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陌微凉拿葱白的手指点着她的小脑门:“这世上哪有非黑即白的人。那贪官此举,杜绝了那等浑水摸鱼,想要占便宜的人,白米换米糠,在当时能让更多人活下来。算得善举。
却不曾想,这等粮食不是救人粮,反而是杀人粮。灾民本就孱弱,便是死了,一时也分不清是饥荒而死,还是吃了那粮食而死。那些侥幸没死的,又不知道此毒有无后遗症。无心之恶也是恶,你又怎知那贪官是有心还是无心?”
有月其实并没有多少是非观念。
她从小就被收进密营里接受训练,训练她的人并不会跟她说这些。
她对是非善恶,都是懵懵懂懂的。
她只知道她这条命是主子救的,她要为主子尽忠效命,凡与主子意愿相违背的都是她的敌人。
主子既然说人是复杂的,她便接受就是了。
她也不纠结:“那么换别的人去赈灾呀,换那种不会往粥了放沙子的人不就好了。”
谢愚对她的天真无知报以微笑:“有月姑娘说得对,就换那不会如此做的人去赈灾好了。”
陌微凉见他有了成算:“愚兄有人选了?”
谢愚拿下巴指了指门口处:“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嘛。”
陌微凉看去,只见陌惊弦一身玄衣,披风带雪,宛如从九天走下凡尘,清冷褪去,眉间拢住一抹人间暖色,动人心神。
她摸了摸扑腾不已的小心脏,轻斥它:没出息。
他走近,无视了谢愚:“在聊什么?”
谢愚硬挤过来:“在聊明年的旱灾。”
陌惊弦知道他的本事,他既然说了明年有旱情,那就必然会有:“所以?”
“赈灾的钦差大臣之位,你争一争吧。”
自愿去赈灾的,有的为了名,有的为了利,还有的则是一心一意想要救民于水火,真心只是为了赈灾。
而陌惊弦不要这些,他要那些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