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尚书》中,《盘庚》上篇。
李之诤本是站在陌微凉身边,低头看她如何落笔的,听得石司明诵读《盘庚》,不由抬头看向他。
石司明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微眯着眼,专注地诵读着:“盘庚迁于殷,民不适有居,率吁众戚,出矢言曰:‘我王来,即爰宅于兹,重我民,无尽刘。’”
嘉平帝目光沉了沉,也没有说话。
大凌科举,皆出自四书五经,《尚书》虽不同于《易》那般,考究人的悟性,非天资卓越者不得《易》之精髓。
但《尚书》也是十分古奥难读,尤其以《盘庚》三篇为代表。
《盘庚》三篇出自《商书》,是殷王盘庚迁都时对臣民的演讲,保留了殷商时期人们遣词用句的习惯,这些习惯在如今的人们看来,是十分别扭的。
新科进士们从小就熟读四书五经,自然知道这《盘庚》篇的艰涩,换成他们的任何一人,别说听写,便是倒背《盘庚》也不是太难的事。
但是如今坐在那里听写的人不是他们,是一个自称不曾读过四书五经、平日里只看话本子的小小少女。
石司明分明是故意为难她,却又刚刚踩着底线,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在座之人,除了陌微凉,都熟知《盘庚》。
因为他们都会,便不会觉得此事有多难。
石司明哪怕故意为难,也没有过分。
他还提前说了,有不认识的字,就画个圈。
给她留了足够的余地了。
正是这样的思想误区,让向来刚正不阿的御使大夫刘济都没有说什么,其他人就更加不会跳出来得罪石司明了。
只不过,陌微凉只是坐在那里,一手握着笔,一手托着腮,静静听着,并没有落笔。
李续刚刚得了她的好处,就有些担心:“孝安县主怎么不落笔?是石大人读得太快了吗?”
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不知道怎么落笔?
石司明也发现了,便停了下来:“县主怎么不落笔?可是本官速度太快了没有听清?要不然本官重新开始?”
“那倒不是。”小姑娘将笔尖在砚台里点了一下又一下,“石大人读得不快不慢,我听得很清楚。”
“那县主为何不落笔?是这一篇《盘庚》太难了?不然本官换一篇?”
“那倒不用。”她小手托着腮,说话的时候手指还在自己脸上一点一点的,“我写字写得快,石大人诵读完了我再写也不迟。”
石司明一怔,冷笑道:“县主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没有读过四书五经,想要听旁人诵读一遍,就能全部记住,本官只听闻世上有过目不忘之人,可没听过有过耳不忘之人!”
其他人也觉得她这是再说大话。
“孝安县主怕不是之前读过《盘庚》,想要默写出来,当做自己过耳不忘吧!”
“这倒是有可能。”
“陌小公爷文武双全,孝安县主就是会默写也不足为奇。”
“她还说自己没有读过四书呢!”
“唉,未免哗众取宠。”
石司明对着嘉平帝一拱手:“陛下,臣可没办法再为县主诵读了,还是让她默写吧。”
嘉平帝看向她:“孝安,你怎么说?”
陌微凉不慌不忙地放下笔,起身屈膝一礼:“陛下,孝安虽然顽劣,但是从不撒谎。我既然说我没有读过四书,就是没有读过。”
“你读没读过你自己心里清楚,旁人又如何得知?”
“石大人既然不相信我,我虽然不在意,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免不了也要自辩一下。”
石司明冷哼:“本官在大理寺多年,看得最多的就是贼人如何狡辩!孝安县主还是莫要枉费心机为好,免得贻笑大方。”
“既然石大人认定了是我贻笑大方,那又何妨听我辩一辩呢,终归丢人的是我,不是吗,石大人。”
石司明一甩衣袖,不搭话。
嘉平帝这才开口问道:“孝安,你待如何?”
陌微凉笑了一笑,清凌凌的目光一扫,将众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陛下,其实我究竟能不能过耳不忘,这件事很好证明。”
“如何证明?”
“很简单。”她挺直了身子,傲然一笑,“我即便读过四书五经,想来也不如在座各位读书读得多。石大人既然担心通篇诵读,会撞见我读过的文章。
那何不让在座各位,一人诵读一句,不论出处,不论古今,我只听不写!
待到各位都诵读完毕,我再一一写来。各位只管看我写得是不是自己诵读的那一句,不就可以证明了吗?”
一人一句,不限出处,只听不写,待到众人都出完自己的那一句,再行落笔!
在场三十余名新科进士,二十余位朝中重臣,这么多杂乱不一的句子,在不知道出处的情况下,边听边写都不一定写的对,更别说是要听完所有之后再写了!
这个孝安县主究竟是真人不露相,还是口出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