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明寿宫, 便能很轻易地察觉此处和东宫的区别。</p>
明寿宫到底是公主居所，女儿闺阁，立夏时节已过一旬，明寿宫的朱木窗牗上，俱换上了百蝶穿花图样的软烟罗, 流光所到处, 绮丽靡靡。</p>
封月闲跟着芳若姑姑往里走, 至殿内一看，陈设也改了。</p>
四处悬着水晶帘，便如取了花叶上的晨露串成的般, 千丝万缕勾勒情丝, 柔美如莹澈的柳。</p>
瑞兽香炉摆在窗牗下，连那软烟罗都沾染了四溢的香, 被熏得香软了。</p>
而宋翩跹站在香炉前，如玉树琼花, 闻声侧眸看来。</p>
炉上轻烟暗浮, 香气横陈，美人回眸，如秋水横波, 顾盼生辉。</p>
宋翩跹拂帘而来, 身形袅袅, 衣袂如月色流动，她盈盈行礼，声如莺啼：</p>
“见过皇嫂。”</p>
她一走近, 封月闲便从她身上嗅到了更浓的香，浓而不媚，如闻孤寒暗香，淡雅清逸。</p>
封月闲鼻息微动，便觉裹着宋翩跹的香都更动人三分。</p>
“这是何香？”</p>
“内务府方送来的，叫返魂梅。”宋翩跹引着封月闲在厅中落座。</p>
“说是年前初雪时，取沾了雪的梅花蒸出来的香，焚香时便能嗅到梅花香。”</p>
宋翩跹是第一次听闻能嗅到梅花气味的香，一时兴起，便在等封月闲的空当焚来试试，果真是暗香浮动。</p>
“原是如此。”</p>
“想来内务府也往东宫送了，皇嫂回去便可取用。”</p>
这怎相同。</p>
东宫中，可没有一位仙姿佚貌、我见犹怜的公主。</p>
回归本色的宋翩跹肩若削成，束着蝴蝶结子浅碧宫绦，腰细细一把，柔情绰态。</p>
眉间萦绕的楚楚娇怯，最是动人。</p>
“怎么？”宋翩跹歪了歪头，云鬓如雾。</p>
封月闲这才回神，她舌尖从牙根一舔而过，眼轻盈盈一眨，笑道：</p>
“无事。”</p>
“说来，此次过来是要给你递个糕点方子，再来与你说说话。”</p>
“皇嫂有心了，我在宫中养着，也实在寂寞呢……”</p>
两人说着闲话，轻声细语的，言笑晏晏，聊到正酣，公主还将手中的象牙柄绢面菱形刺绣团扇拿与太子妃瞧。</p>
因两人凑得极近，太子妃头上的金凤缀珠钗险些勾到公主的发鬓，青丝萦绕在金凤薄翅上，分外缠人。</p>
一人面若中秋之月，另一人色若春晓之花，美人袅娜，衣鬓相擦，精致镂空的乳白象牙柄在春葱似的指间递来递去，团扇绢面朦胧细致，隔着扇面，秋水暗波。</p>
这幕场景如美人图般，极为赏心悦目，饮雪饮冰还从未见太子妃与哪家闺阁小姐如此说得来话。</p>
从前不是没有闺阁娇小姐想跟自家小姐做手帕交，一律被小姐毫无痕迹地避开了。便是封家的表姐妹到了将军府，也未曾有过这般亲近的时候。</p>
哪像今日，疏离冷淡尽数不见，两人的身子只差贴到一处去了。</p>
饮雪正想着，就听两位主子要进里间把玩首饰，并新裁的暑衣。</p>
首饰俱是极精巧的，成套的蓝宝红宝点翠头面，并些许零碎金银饰，宝玉生辉，放在一处直晃人眼。</p>
其中最为亮眼的，是个灵芝纹水晶簪，通体莹澈，毫无瑕疵，如寒冰凿成，巧夺天工。</p>
封月闲目光在那支簪子上停了停。</p>
那厢宫侍穿过珠帘，把暑衣取来，因拿的是最上乘的，只取来五六件，铺展在床榻上，给主子瞧。</p>
两人踱到架子床前一扫。</p>
月白，黛绿，绛色，樱草色，不一而足。</p>
只一样相同——披衫均是薄纱裁成，俱是纱罗轻衣，透过上头层层叠叠的布料，都能窥见底下床榻的颜色，可想而知有多薄。</p>
芳若姑姑在旁对封月闲解释道：“公主夏日用不得冰，暑衣的披衫都是薄罗和薄纱衫子，轻容裁的最多，做了好些样式。”</p>
本朝宫中也惯爱穿轻罗衣裳避暑热，但往往不会只裁这种料子，只有明寿宫，因公主用不得冰，每到炎夏，内务府便只呈轻容薄罗过来。</p>
宋翩跹未穿过这类罗衫，她记得轻容有“纱之至轻者”的名头，她伸手捻了捻布料，的确比旁边的轻罗还要纤薄。</p>
还得试给封月闲瞧、再加上头面打扮，才算完成赌注。</p>
宋翩跹记起赌约，寻个由头屏退了众人，她目光掠过群裳，轻笑道：</p>
“月闲想先看哪身？”</p>
等了等，身后没有回应。</p>
封月闲呢？</p>
宋翩跹回身去看，身子刚侧一半儿，便听封月闲微微低沉的声音传来：</p>
“便从你手上这件试起罢。”</p>
手上这件吗。宋翩跹低眸一瞧，她指间正捻着的，是件绛绡衫子。</p>
“好。”</p>
宋翩跹拿起薄纱衫，回头看封月闲，封月闲与她站得很近。</p>
许是背着窗牗的关系，封月闲的眸色比平日更深些。</p>
见她未有挪动脚步的意思，宋翩跹笑道：</p>
“我换衣要些时候，你吃些糕点，稍候片刻。”</p>
这便是逐自己出去了。</p>
封月闲身形一顿，下颌微点：</p>
“嗯。”</p>
她转身往外走，拂开水晶帘，去了正厅。</p>
封月闲慢步走到八角桌案前，如宋翩跹所说，尝尝糕点。</p>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隔着拂柳般的水晶帘，那头的衣料摩擦声若有似无地传来。</p>
封月闲放轻呼吸。</p>
她拈起块红豆糕，有一粒圆滚滚的红豆很是逢迎，落入她掌心。</p>
封月闲瞧了瞧，舌尖轻卷，将红豆卷入喉嗓。</p>
吞吃入腹。</p>
里头传来小小的惊呼声。</p>
“怎么？”</p>
封月闲回头，步摇发出切切的碰撞声。</p>
“无事，是只鸟儿，在窗外头扑扇了下，已被宫人赶走了。”</p>
宋翩跹的声音依然如莺啼啭，又透着独有的不疾不徐，极为悦耳。</p>
但此时，封月闲无心再听，她已被眼前的一幕勾走了魂儿。</p>
水晶帘如冰绡般，流泻银光。</p>